《灭绝手记》书斋小神仙

13、第十三章 嘿呦嘿呦拔萝卜

　　伊恩发烧了。

　　我们走过去时，他正靠在文森特身上，两颊通红，从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呼吸声，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更糟糕的是，他的右手上不知何时，已经覆盖上了一层灰白色的菌丝，就像是从他的肉里长出来的一样，还在不断分泌着淡绿色的黏液，和之前那些附着在树上的黏液如出一辙。

　　我马上想起了小眼镜说过的话：“这是某种真菌的孢子，只要不接触到皮肤上的伤口，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伊恩之前用手摸过树干，看样子，他的手上可能恰好有伤口，孢子顺着血液进入了他的身体，感染了他。

　　文森特有些担忧地看着伊恩：“杨小姐，你有什么办法吗？”

　　杨天心皱着眉，她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斟酌再三后，她对文森特说：“我带来了一些基础的抗生素，可以先给他用上一支，但我无法保证一定会见效，他可能需要外面的医生和更专业的诊疗。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尽快找到东西，然后离开这里。”

　　文森特点点头，然后冲其他几个雇佣兵吼道：“都听见了吗！赶紧收拾好背包，我们尽快出发去找东西，这鬼地方，早点找到就早点离开！还有，都给我把手套戴起来，哪个不长眼的再去摸树，别怪老子一枪崩了他的头！”

　　我不由得瞥了文森特一眼。我和杨天心来到波兰，是为了寻找传说中失落的青铜碎片；而文森特一行人则心心念念着找财宝，也不知杨博士当初允诺了他们什么，会让这群雇佣兵们相信这荒山野岭的能找到什么财宝；还有，小眼镜呢？我们都有自己的目的，那他又是为了什么？

　　好在，打过抗生素之后，伊恩退烧了，虽然还是有些没精神，但已经能吃下些东西了。天依然亮着，我们却不敢再耽搁，稍事休整后，便用指北针测定了正确的方位，一行人重新出发。

　　小眼镜走在队伍前头，冷不防一脚踩空，身子摇晃了一下，险些跌倒，幸好文森特一把拉住了他，小眼镜冲他感激地点了点头。

　　杨天心从队伍后面赶上来，走到我旁边，轻声问道：“阿戴，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环境正在逐渐改变？”确实，随着我们向森林中不断深入，气候似乎变得更加潮湿了，这里的树木变得越发奇形怪状，而地面也更加松软起伏，稍不留神就容易滑倒。

　　闷热潮湿的空气，让人格外头昏脑胀，我跟在小眼镜和文森特后面，听着耳机里刘启恒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只觉得眼皮酸涨不已，仿佛下一秒就要昏睡过去。深深浅浅地走了几十步，忽然听见文森特在前方焦急地大喊：“停下，快停下！”

　　一听到警示声，我心生疑惑，身形便是一顿，可是事发突然，下一秒，我只觉得脚下猛然一紧，接着便有一股强大的吸力袭来——

　　是沼泽！

　　越往森林深处，气候便愈发潮湿闷热，常年的积水，再加上腐败堆积的动植物残骸，形成隐蔽性极强的泥潭沼泽。外表看上去和森林中的其他地面没什么区别，但人或动物只要不慎踩上去，就会瞬间陷入其中无法自拔，直到最终由于窒息缺氧而死。一块面积巨大的森林沼泽，不亚于一个天然的吞噬陷阱。

　　我试着前后左右扭动身体，可双腿已经牢牢陷入了沼泽之中，丝毫动弹不得，身旁不远处，小眼镜和文森特也已经先后中了招，任凭他们如何龇牙咧嘴地使劲，都无法把自己从沼泽中弄出来。

　　多番尝试后，小眼镜也清楚，仅凭自己的力气已经无法挣脱出沼泽了，他对我和文森特说：“我们保存体力，不要再挣扎了。看，像我这样，尽力向后躺，这样可以延缓下陷的时间。”

　　我和文森特赶紧照做，可是，我分明觉察到，随着时间的流逝，身下传来的拉扯力正在增强，埋在泥沼中的身体无法抑制地慢慢下沉，淤泥已经没过了我的大腿根。沼泽如同一个张开了巨口的、耐心的捕食者，正在极其狡猾地、一点一点吞噬着我们。

　　我别无他法，只能冲着后面赶上来的杨天心他们大喊：“别过来！这里是沼泽！你们不要再往前走了，否则会全部陷进来的！”

　　不过很显然，杨天心根本没打算听我的话。

　　她唰地抽出登山绳，用力一甩，缠上了一棵粗壮的树，另一头则在自己的腰间打了个结，飞速系紧，然后脱下自己的背包，扬手一扔，不偏不倚落在我和她之间，充作淤泥沼泽中的落脚点。然后她脚尖一点，身子一荡，一把就抓住了我的后脖子领。

　　耳后响起她富有磁性的嗓音：“别乱动，向后躺，我现在就拉你出来！”

　　她以背包作借力点，借助腰腹的力量半悬在我上方，抓着我的衣领，把我从泥沼中慢慢往出拖，就好像拖着一只落水的猫。不过很显然，这办法奏了效，我的双腿开始逐渐离开沼泽。

　　其他几个雇佣兵目瞪口呆地看了半晌，也反应过来，赶紧学着她的样子去拔小眼镜和文森特，一时间，沼泽地里扔满了各式各样的背包，遍地都是“嘿呦嘿呦拔萝卜”的声音。

　　把陷进沼泽里的人拉出来，需要的不是蛮力乱拽，而是一股恰到好处的巧劲儿。不过，由于杨天心半个身体是悬空的，想要把我完全带出泥沼，似乎有些吃力，因此，我开始试着从各个方向扭动身体，试图配合她的动作。

　　结果，我才扭了几下，后颈上就不轻不重地挨了一掌，随即便听到杨天心轻声呵斥：“阿戴，不是叫你别乱动吗！怎么，想把我也拉下来陪你玩泥巴？”

　　我立马认怂，不敢再晃，缩着脖子任凭她施弄，一边小声抱怨道：“这不公平，我明明走在更后面一点，怎么反倒陷得比他们更深啊？”往不远处看，小眼镜他们几乎已经脱离了泥潭，我的双腿却还陷在里面动弹不得。

　　杨天心好脾气地给我答疑解惑：“因为你比他们更轻，所以下沉的更快。刚才如果我再来晚一点，恐怕你就要享用泥巴餐了！呐，放松，继续往后躺！”

　　“接下来，听好我的口令，倒计时结束，你就使劲往上跳，知道了吗？”

　　我赶紧点点头。

　　“好，三、二、一，跳！”

　　我猛地一跳，杨天心猛地一拉，深埋在淤泥中的双腿终于被彻底拔出了沼泽，与此同时，一股巨大的反吸力自下而上袭来，就在我脱离泥潭的那一刻，清晰地听见了嘎嘣一声脆响——

　　我心道不好，这下要完！

　　身下穿的那条工装裤，本就松松垮垮，今早恰好又偷懒没系紧，现在被沼泽的反作用力猛地一吸，只见顷刻之间，唰啦一声，整条裤子就褪了个干净！

　　这下好了，我人是被拉出来了，裤子却完完整整留在了沼泽地里！秋日的凉风穿腿而过时，我清楚地听见杨天心猛地倒抽了一口气！

　　刚被拔出沼泽的小眼镜和文森特扭头看到这一幕，登时便傻了眼，其他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雇佣兵，已经起着哄吹起了口哨。杨天心迅速将我放下，脱下自己的外套围在我的腰间，然后冲着那群雇佣兵们喊道：“看什么看！都给我把头转过去！”声音中分明带上了愠怒。

　　又狠狠瞪我一眼：“你，过来！跟我去换裤子！”

　　我自知理亏，灰溜溜跟着她往回走，身后传来雇佣兵们嘻嘻哈哈的笑声。

　　折腾了半天，人总算爬出来了，可背包还七零八落扔在沼泽里，小眼镜和文森特刚吃过亏，说什么也不愿意再靠近淤泥，伊恩是病号，埃迪还沉浸在失去弟弟的悲伤中，这样一来，回收背包的任务就落在了年纪最轻的多莱身上。

　　多莱把自己牢牢绑在树上，小心翼翼淌进淤泥，一边叹气，一边伸手去够一个稍远一些的背包，才刚摸到一根带子，忽然觉得身后有什么奇怪的响动，他愣了一愣，懵懵懂懂地回头——

　　只见咕嘟一声，平静的沼泽中，突然冒出了一个热气腾腾的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