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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代价 ...

  •   “请公诉人首先提问。”
      沈楠桢向皇甫良微微颔首,皇甫良也微微点头会意,两人的眼神顺畅地通过空气交流着,颇有些心有灵犀一点就通的意味。
      司徒霄则虎视眈眈着,说不出来的嫉妒。
      在他看来,那并不是什么两个陌生人在大街上邂逅时,目光的逡巡和善意的交礼,很显然,他们的眼神之中是包含丰富内容的,那种默契和顺畅,绝非一个辩护律师和一个人证间单纯的公务往来,而是一种外人所不能进入的心息相通的境界,在这样的境地里,他们可以旁若无人地直抒胸臆,闲人免入。他甚至回想到,在与皇甫良交往的那些时日中,类似如此温情契合的神交却少之又少,彼此的目光,不是躲避,就是碰撞,不是疏离,就是攻侵,也许皇甫良根本不屑于注视自己,也许自己的眼中,恰恰缺少的就是沈楠桢的谦和自信,善解人意,只消无声的凝视,便能令人消除戒备,心甘情愿地把一切交托给他。
      司徒霄的内心深处,第一次产生了如此自卑的念头,面对沈楠桢与皇甫良的契合,嫉妒之后,引发了阵痛似的挫败感,这种挫败感让他惊栗。
      公诉人首先提问:
      “请问,您跟被告人什么关系?”
      皇甫良看了看司徒霄,司徒霄沉默地低垂着头,于是说:
      “朋友。”
      “是什么样的朋友?”
      “普通朋友。”他顿了顿:“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司徒明是我的资助人,司徒明去世后,司徒霄继续资助我。”
      “司徒明与司徒霄是什么关系?”
      “父子。”
      “也就是说,你对司徒一家应该心存感激,因为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你?”
      “对,我感激他们,十分感激。”
      “感激”这二字并没让司徒霄觉得些许欣慰。
      对于从皇甫良口里说出的,听上去平淡得不带一丝感激之情的“感激”,他仔细捕捉着本应在十分情感中所能表露的,哪怕只有一分的感恩之意,他自欺欺人地认为,就算那一分也不存在,只要能听到从对方嘴里吐出了“感激”二字,那些年的艰辛也值得了,可惜他努力向自己情操的高尚底线发起的冲锋,在这两个言犹在耳却分外刺耳的字词上还是败下阵来——如果感激,今天也不必在这里相见了。
      “被告人有没有利用你们之间的关系对身为证监会委员的司南生进行行贿?”
      公诉人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关键,司徒霄抬起头盯着皇甫良眼神复杂:一方面希望他否定这个命题,因为心里尚存侥幸:事到如今他能不计前嫌地维护自己。一方面又希望肯定这个命题,因为不违反他出庭的初衷:指证自己,报仇雪恨。
      皇甫良缓缓张开嘴:
      “我认为——有。司徒霄利用我巧妙结识司主任,并博得了他的同情,认主任为干爹,不仅多次赠送了昂贵的礼物给他,还以高额年薪聘请司主任为他们公司的荣誉顾问,一步一步设下陷阱,博得他的好感,现在看来就是希望公司上市时主任能投他们一票。”
      “那时你有没有对司南生警示这些?”
      “没有。”
      “为什么?”
      “因为那时没人知道主任具有委员的身份,这个身份是保密的,知道的人很少。”
      “谢谢。法官大人我问完了。”
      公诉人闻讯完毕,轮到辩护律师发问。
      沈楠桢伸出食指把眼镜推了上去,目光突然变得深不可测:
      “据我调查,司南生被聘请为维亿立康荣誉顾问一职是有法律依据的,这是聘书。”
      他抽出一份资料专呈到法官那里,接着说:
      “这份合约很清楚地标明了聘任的年限、职责、薪酬、税金,是一份法律手续齐全的聘书。相信这样的聘书对于很多企业都不陌生,在北京有70%以上的企业都有过聘任专家参与企业决策的行为,并不能作为被告行贿的依据之一。所以,我想请问证人,你指控司徒霄行贿,有没有更为具体的依据?”
      皇甫良一时语塞,思忖良久才说:
      “他为了讨好司主任向司主任所在的N大捐赠了修缮校舍的千万善款,名义上是回馈社会,树立企业良好形象,其实一般人都会对此产生疑问:对于N大的科研项目投入也不过几百万,而修校舍就用了一千多万,这难道不是顾此失彼?试问哪个商家会干这种亏本买卖?由此推断,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上市。”
      司徒霄一凛,皱紧眉头望向皇甫良,皇甫良偏偏目不斜视,身体始终面向45度方向,刚好躲过了质疑的目光。
      沈楠桢点了点头:“这也只是你的猜测对吗?”
      皇甫良说:“是推测。这里的任何人都可以进行这样并不高难的推测。”
      “审判长,我问完了。”
      司徒霄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走下证人席,走过自己的面前,走向旁听席,在后排周佳任和师兄的旁边坐了下来,低首与二人小声交谈着什么。
      这时公诉人就要求下一个证人出庭。
      周佳任夸张地举起手,信步从旁听席上跑了上来,兴奋地在原地打了一个转,又恭恭敬敬向法官鞠了一大躬:
      “各位上午好!我叫周佳任,我爸姓周我妈姓任,我就是我爸加上我妈:周佳任。我保证不说谎话就说实话,要是说一句谎话,天打五雷轰!”
      周佳任的大实话立刻引来了窃笑,他还一副天真模样,瞅着法官嘿嘿傻乐:
      “赶紧问吧。”
      法官一愣,冷汗刷地就从后脊梁钻出来了,心中暗道:跟被告相比,这位看着也不是个善主,希望别出什么妖蛾子才好。
      于是拉紧了脸宣布道:“公诉人提问。”
      公诉人问:“请问证人,作为司南生的弟子,在与被告的交往中,有没有发现他行贿的行为?”
      周佳任大声道:“有啊!他跟我们导师不但攀亲还腐败我们导师,曾经有一次在一个很高档的叫金什么煌的大饭店里请吃饭后去KTV,还给我们导师找小姐呢,幸亏我们几个人智商高,运用计谋帮我们导师脱了险,否则我们导师真就晚节不保了。还有,明明与我们学校有合作嘛,却每次都拉上我们导师,待遇级别甚至超过了校长,还不说明他一定知道了我们导师的委员身份,有意行贿。”
      公诉人说:“法官我问完了。”
      周佳任满意地笑着朝台下V起两指表示胜券在握,师兄也应和着回V,两个人旁若无人地一唱一和摆起了造型。
      轮到沈楠桢提问:“对于证人我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我想在这里阐明一个概念:意图行贿和行贿成功完全是两个概念,一个是想了没做,一个是成为既定事实,不能混淆。很明显,我的当事人只是出于社交礼仪邀请司南生参与正常的社交活动,牵涉不到行贿的问题。”
      周佳任本想再反驳,可一想到继续争论下去会严重危及到司主任的名誉,只好闭紧了嘴巴。
      周佳任下去后与上来时相比士气低落了很多,师兄在旁低声安慰,好久方慢慢劝回转了。
      上午的庭审暂时告于段落。
      下午的庭审却没有那么风平浪静了,无论最终结果是好是坏,对于司徒霄和皇甫良来说,那都无异于一场灾难。

      中午吃饭的时候周佳任师兄和皇甫良一起讨论案情。
      周佳任忧心忡忡地说:“司徒霄真是狡猾,明明就是行贿,却又抓不到他的罪证,真是可恶!”
      师兄说:“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懂得怎么反过来运用法律把自己的行为给合法化,他知道导师肯定不会直接接受贿赂,便想出了这招,既打消了导师的疑虑又达到巴结的目的,从这方面来讲,不得不令人佩服。”
      周佳任反驳道:“什么高明啊,奸诈还差不多,把我们司主任都给害了,还利用了皇上,不明不白地就做了他的帮凶。”
      师兄点点头:“就算行贿罪不成立,造假罪名也够让他做牢的,那可是铁证。”
      周佳任却不苟同:“他只是造假案的高管之一,还有很多人陪他坐牢,心情也坏不到哪去。不过我有个疑问呀老师——”
      “什么?”皇甫良正闷头想心事。
      周佳任问:“司徒霄不是放弃请辩护律师吗,怎么又突然改变了主意,而且还请到这么有名的律师——沈楠桢可是赫赫有名的大律师啊,银夏那个全国都轰动的经济案就是他做的,才三十几岁就当上教授,还有自己的律师事务所。。。我不明白,司徒霄怎么会请到他?”
      “我不清楚。”皇甫良摇摇头没有多说的意思。
      师兄突然拍了下额头叫道:“我想起来了!老师,您法硕好像就在J大念的吧?沈楠桢也是J大的,你们该熟识吧。。。”
      “不认识!”皇甫良猛地抬起头,神情严厉。
      周佳任和师兄均被吓得一愣,见识了瞬间变身成大灰狼的皇甫良的凶狠后,两只小绵羊识趣地埋下头扒拉米饭。
      只听“狼外婆”又耍起了惯用招数:
      “古木啊,你这左眼框上瘀青还没散去呐。。。想不想再添点别的颜色?”
      师兄浑身一震,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眼框——那里确有一处钱币大小的瘀青,至今还隐隐作痛,这是那天他情不自禁拥抱了周佳任的结果。
      他心悸着看了看“佳人”,“佳人”歪起嘴巴冷哼着,他又瞟了瞟“大灰狼”,“大灰狼”一脸的邪佞,于是他只好作罢,仰天长叹:
      “我就算毁在你们这一‘人’(任)一‘狼’(良)的手里了啊,悲哀啊悲哀啊!”
      皇甫良与周佳任相视一笑。

      下午的庭审更加的惨烈。
      双方律师就司徒霄是否为维亿立康业绩造假主谋人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据唐小冉走后留下的,经由“天勤会计师事务所”出具的审计文件表明,维亿立康确实存在造假之实,虚空出与主营业务不符的17亿资产,天勤会计师事务所的几个合伙人在资产认定书上明白无误地签署了“无保留意见”,为维亿立康的上市之路大开绿灯。
      关键问题在于,司徒霄作为公司法人,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就算他一口咬定没有指使下属行贿,也是默许了这种行为。所以,判刑是一定的,只是量刑的多少尚无法一时确定。沈楠桢就司徒霄在造假问题上只存在严重失职而不存在蓄意行使上,与公诉人进行了长久的争论。
      不知怎么争论又重新回到了行贿的话题上。
      公诉人要求皇甫良再次出庭作证。
      沈楠桢试图推翻皇甫良的证词,为此他用上了最后一招:
      “请问证人,我的当事人为什么肯继续资助你?据我了解,司徒明去世后,他的家庭一度陷入困境,司徒霄也在求学期间,他有何能力资助你?”
      皇甫良沉默了一下说:“他靠课余时间打工,工作之后就有收入了。”
      “他一直资助你到什么时候?”
      “大学毕业。”
      “这么多年不求回报的资助,而且是在被告在校和初入职场收入不多的情况下,你们的关系并不普通吧?”
      皇甫良反问道:“贫困山区里被资助的孩子太多了,难道每个资助者都是要求回报的么?”
      沈楠桢不慌不忙抽出第二份文件转呈给法官,那是一封白色的没有任何署名的信封以及若干照片。
      “这封信是我当事人的秘书拟具的一封匿名信,告发S市N大法政学院的教师与我当事人存在不正当关系,照片作为佐证,此外还有N大校长为此出具的签名口供,因为他人在国外,无法出庭作证,便传真了这份证词。审判长,为了维护学校声誉和与我当事人所辖公司的合作,该校秘密开除了这位教师。。。这位教师便是——”
      他看向皇甫良,眼神犀利:
      “证人皇甫良。”他顿了顿说,“证人皇甫良被揭发与我的当事人存在同性恋人关系,证人因此不但丢掉工作而且名誉扫地无力为生,因此便怀恨在心,试图作假证诬陷我的当事人。。。”
      他越说越慢,目光始终停留在皇甫良的脸上,皇甫良却毫无表情地回望,任凭法庭上下哗然一片。
      “诬蔑!诬蔑!沈楠桢你辩的什么护?”
      司徒霄红着眼像一头发狂的狮子,张牙舞爪地冲沈楠桢怒吼:
      “你他妈什么混蛋律师啊!你给我滚出去!我不要你辩护!!”
      周佳任绝望地抱起了头喃喃低语:“完了,老师完了,完了。。。”
      霎时一团混乱,几分钟后在法官的维护下,才安静了下来。
      沈楠桢丝毫不理会,神情肃穆:
      “皇甫良,对于你和我当事人这种非同寻常的关系,你有什么异议吗?”
      司徒霄突然高喊:“我有异议我有!那是假的,因为唐小冉恨我,她编造的!”
      沈楠桢扭头喝问:“唐小冉为何要编造?!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就是。。。”
      司徒霄一怔,不敢再往下说了。
      唐小冉恰恰因为他们这种“不正当关系”才发出的匿名信,他非常清楚她产生报复念头的根本原因,可一旦这样解释,就等于直接承认了自己与皇甫良的“不正当关系”了——这本是事实。
      他绝望地盯着皇甫良,希望能把心中的懊恼和悔恨传递给对方,希望获得他的原谅。
      皇甫良却岿然不动,除了脸色微微发白,几乎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司徒霄更绝望了,如果不是心如死灰,威胁到自身名誉的问题皇甫良怎能不动容?
      “证人,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你和我当事人的关系是否属实?”
      皇甫良转了转眼珠,淡淡答道:
      “属实。”
      庭上再次哗然了,司徒宵依稀看到众多鄙夷、不屑、厌恶、嫌弃的目光,像刀锋一样划过自己的心脏,这种被唾弃的滋味并不好过,
      自己尚且如此,那么皇甫良呢?
      皇甫良依然冷漠。
      沈楠桢立刻向法官申请:
      “审判长,鉴于证人与被告的亲密关系,证人证词不能作为判定依据,我请求撤销证人证词所具有的法律效力。”
      审判长与左右副审协商后,同意申请:
      “准许撤销。”
      沈楠桢笑笑,唇边难掩一抹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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