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荧》苏九没有酒

66、再见

　　“十八岁，是无畏又懵懂的年纪；十八岁，是热血澎湃又跌跌撞撞的年纪；十八岁的我们开始懂得‘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十八岁的我们不惧风雨，只为向着梦想出发，同学们，春光正好，我们正青春！让我们对十八岁的自己说一句，你好！”

　　烈日骄阳，晴空万里。

　　所谓十八岁的成人礼，只是用宣誓取代了课间操，听学生代表在台上激情澎湃的演讲那份改了不知道多少遍的稿子。班主任逐一将成人礼的徽章佩戴给班级的每一个人，说一句——祝贺你，成年快乐。

　　3班的这位新班主任，是学校高三年级组上个学期开了好几次会才定下来的，原本这位老师是不带高三班的了，临危受命，被调来了3班。

　　新班主任叫李燕红，是教政治的，她总喜欢穿深色的长裙，那些长裙虽然看起来差不多，但是细看却各有不同，上衣也会根据不同款式的长裙去搭配。李燕红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像缎子一样，她总是半扎着头发，每次讲课写黑板字的时候，身后的头发总是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抖动，也会在她转身的时候利落的被带起一个优美的弧度。

　　临危受命李燕红不是没有道理的，她管教班级以严厉出名，雷霆手段全校皆知，任何学生想要在她跟前耍花枪那都是班门弄斧。仅有这些还不足以让她名声大噪，她的厉害之处就是课讲的非常好，她带过的班级的政治，基本上全员水平在线，自有一套条理清晰的整理和记忆知识点的方法。

　　这对于3班来说是个好事。

　　可能是李燕红的这些显著特点，注定了她不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师，所以当她说“祝贺你”的时候，3班的同学们却感受到的是一股寒风。

　　仪式冗长又无趣，折腾了好一会，好不容易结束了。方辞和陶昕准备回班，看见前面李燕红将陆嘉行叫住了。

　　“这个你帮忙带给贺骁吧，虽然他退学了，但是这个理应是属于他的。”

　　李燕红的脸上闪过一丝可惜，她拍了拍陆嘉行的肩膀，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

　　方辞看见那枚躺在陆嘉行掌心里的徽章，阳光在上面打了一个折角，有些晃眼。

　　那光亮越来越大，越来越刺眼，她闭上眼想躲避那道光的侵略，可是好像徒劳无功，等她再试图睁开眼的时候，看见贺骁站在她面前对着她笑，笑的毫无负担，十分开怀。

　　“愣着干嘛？快帮我带上啊！”

　　那枚原本在陆嘉行手上的成人礼徽章此时正躺在方辞的掌心，她心里虽然疑惑，可却还是向贺骁靠近了一步，她比自己高了一个头，方辞看着他微微起伏的胸膛发愣，不自觉地将手掌贴了上去，感受着从那里传来的强劲的生命力。

　　贺骁今天穿了一件雪白的衬衫，显得他整个人既阳光又精神，方辞小心翼翼的抓起衬衣的一小块布料，将那枚徽章别在上面，生怕徽章后面的别针刺到他。

　　等她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贺骁却冷冷的看着她，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再晴朗，好似夜幕一下便降临了，方辞环顾四周，这里是阴冷的漆黑巷子，早就不是学校操场了。

　　贺骁抓住方辞的手，将她抵在冰冷的墙壁上，带着压抑的怒气说：“谁让你来这里的！不是让你别再缠着我了么？”

　　方辞的眼泪毫无预兆的就夺眶而出，近乎哀求的说：“贺骁，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我们去参加成人礼。”

　　她看见贺骁的眼睛里渐渐聚起一团绝望，他扯出一个冰冷的笑，“我回不去了。”

　　说完他也不再管方辞，转身就走了，方辞想要去追他，可是明明不远的距离，却怎么都追不上，她想努力跑起来，可是双腿却有千斤重，迈每一步都使出了她的全身力气。

　　贺骁侧身走进一个拐角就不见了，方辞想要脱离双脚的沉重追上他，可都是徒劳无功，那种感觉既无力又绝望。

　　终于她满头大汗的追到拐角，看见巷子尽头躺着一个人，昏暗的灯光落在他身上。方辞看见那人浑身都是血，他穿着的那件白衬衣被染红了大半，胸前还佩戴者那枚成人礼的徽章。

　　泪水模糊了方辞的视线，她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了地上那人的样子。她将他揽在怀里，生怕他就此消失了，一只手捂着他不断冒血的伤口，嘴里呢喃的喊道：“贺骁……贺骁……你看看我……”

　　怀里的人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缓缓的睁开了眼，他费力的抬起手来，用指腹擦掉方辞脸上的泪珠，“别哭了，你哭起来太丑了。”

　　他越是这么说，方辞越是哭个不停，眼看着那只手缓缓的掉落下去，怀里的人体温越来越低，整条巷子都是她撕心裂肺的哭声。

　　方辞把自己哭醒了。

　　她睁开眼，觉得自己心跳得飞快，脑海中还是贺骁浑身染着血的样子，可是温暖的被褥和天花板上的那盏圆圆的灯都提醒着她，刚才的一切只是梦。她侧过头去看从窗帘的缝隙透过来的几缕月光，房间里安静的只剩下钟表的滴答声。

　　手机铃声在这个时候突兀的想起，方辞本能的想起刚才的那个梦，她一把抓过电话急急的接了起来。

　　“喂？”

　　“喂……方辞……呜呜呜……”

　　是赵曦言，她松了口气，可是听见电话那头的哭声她皱了皱眉，做起来扭开床头灯，突然出现的光线让她有些不适应的闭了闭眼，一边她轻声安慰道：“你慢慢说，别着急。”

　　“姜，姜夏回来了，给陆嘉行打了一个电话，他就立马走了，把我，把我一个人扔在街上。可是我们原本就不是真正的男女朋友，我没有资格说什么，可是方辞，我好难过，真的好难过。”

　　方辞看着床头暖黄色的光落在自己的手上，抬头看了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

　　“你是不是还在街上，告诉我地址我去接你，你在哪里等着我，好不好？”

　　赵曦言抱着电话点了点头，又意识到方辞看不见，赶紧说了声，“好！”

　　方辞匆匆换了衣服，悄声走过客厅就出门了，打了个车直奔赵曦言给她发的地址。方辞一下车就看见赵曦言可怜巴巴的坐在路边石上，整个人缩成一团。见到方辞来了，她呜哇一声又哭了起来。

　　春夜的风还有些微凉，赵曦言不知道在路边吹了多久的风，身上凉得很。方辞抱住她，想要给她传递一些温暖，手掌落在赵曦言的后背上一下又一下的轻抚着，就像是小时候她难过的时候她妈妈那样哄她一样。

　　方辞看着远处的昏黄的路灯说：“我以前在杂志上看到一片文章的最后作者写了这么一句话，她说‘留不住的人血液里有风’，我当时觉得这句话是被留下的人给自己的一个说辞，虽然美但是却带着遗憾。可是后来我才体会到这句话里的无奈，想来我们拼尽全力，也总该是抓不住风的吧。”

　　她扶起赵曦言的肩膀，捧住她的脸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留不住的人咱就不留了。”

　　2011年的夏天，如约而至。

　　3年的岁月最后定格在一张毕业照上，可是那个占据方辞整个青春的人，却缺席了。方辞迎着阳光扬起一个笑脸，在摄影师开始喊3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湛蓝的天空，在心里默默的说了句，“再见！”

　　再见——这个词在长大以后才明白，是比“一辈子”还要常挂在嘴边的。

　　照完集体照，方辞就拉着班里的每个人要给他们拍一张纪念留影，有的人是三三两两的，有的是单独一张的，方辞今天特地带了家里的相机来，她想留下每个人青春的样子。

　　她翻看了一下自己照的这些照片，嘴角带着浅浅的笑，风轻轻扬起她的额边的碎发，她浑然不在意。

　　“方辞。”

　　听到有人叫她，方辞应了一声，抬起头来，看见来人她唇边的笑也淡了几分。

　　闫悦看着方辞眼里的陌生和疏离，心里有些落寞，“我来是想给你道个歉，我没想过事情会闹的这么大。”

　　她是真的没想到。

　　原本她只是想整一整方辞，不甘心自己曾经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人竟然最后落在了方辞的手里，更不甘心像贺骁那样的人有一天也会真心喜欢上一个人。或许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是注定好的，她敏锐的察觉到了，利用过方辞的情义，也耍了不少心机，可是却无法改变两人有缘的人终将会走到一起的事实。

　　后来她无意间认识了章天平，那个眼神阴郁狠戾的男生。他答应帮自己的忙，那天晚上的局就是他一手布置的，可是没想到贺骁竟然会替方辞顶罪。

　　她依旧不甘心，可是章天平却搂着她的腰说：“别急。”

　　贺骁在警局被关了几天，因为确实没有吸食过，只是携带少量的毒品而已，原本被罚过款拘留几天就会被放出来。可是不知道章天平用了什么手段让警方那边查到他和一宗毒品交易案有关，可根本没做过的事贺骁怎么会认。

　　闫悦没想到章天平的社会关系这么复杂，也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她害怕了，也想起那天肖瑶对她说的话，她想要让章天平停手，可是他却掐着她的脸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才开始的，但绝不会因为你想停就停。”

　　她早该知道的，以章天平和贺骁的恩怨，他一定会整死他的。

　　可是贺骁到底是怎么出来的，后来又为什么退了学，她就一概不知了。

　　“这个时候说这些，好像一点意义都没有。”方辞不怒不笑，看不出喜悲。

　　似乎是不想和闫悦再说下去，方辞想要离开，“我还要去给4班的同学拍几张照片，先走了。”

　　方辞经过闫悦身侧的时候，抓住了她的胳膊，“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方辞拨开她的手，“这话应该我问你才是。”

　　到底她们之间有多大的仇恨，才能让她做到这个地步，方辞在心里叹了口气，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闫悦一个人站在树下，听着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声音。

　　她想起那些和方辞挤在座位上，头抵着头说着小秘密的时候，阳光从窗格洒进来，落在他们年轻又朝气的脸上，总有那么几个瞬间，她们都是坦诚相待对方的。

　　报志愿的时候，方辞选择了一个离这座城市最远的地方，那里有她喜欢的大海，和这里的生活环境完全不一样。她会遇到新的朋友，新的生活，幸运的话还会遇到新的喜欢的人。

　　坐在火车上，看着站台上匆忙赶路的人方辞微微出神。车轮缓缓带动车身，车速越来越快，景色也在不停的倒退，她看着这个自己生活了18年的城市，突然有些眼热。

　　18岁就好像是行李分拣处，最后每个人都各自走上属于自己的那条轨道，去往未知的目的地，遇到新的人，开始人生的新阶段。

　　只是未来的岁月里，再也不会有哄闹的操场，做不完的试题和照亮你枯燥生活的那个人了。

　　他们还是照样按照既定的轨道往前走，可是贺骁的生活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永远都停在了2010年的冬天。

　　再见吧，再见吧，她的青春，她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