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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60-6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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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只有一个现在,却有若干个过去和未来。
他已经忘了是在何时,在何地,听何人说过这等诡异的话了。
不过,他由衷希望,能改变的不仅是未来,更是过去。
因果相循,其中种种他并不真正明了,但也不至于是全是茫然;红尘扰人,世情这般密密实实的大网,着实令人恼火也令人望而生畏。
欲找出第四座神柱所在的神宫,需要百年不睡之人的双眼,以及天生无眼的高僧……
听着剑子一本正经地和苍讨论着条件可行性,他很想说句真心话:
那位佛公子,提出这种稀奇古怪的条件来找神宫,确定,真的不是拿人开涮??就算两者齐备,要怎么用还是另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难题是一个接着一个,亏得众人态度没不耐烦。当然,他不算人。
剑子和龙宿这两人,说正事总如同在闲聊,看起来在闲聊的时候又在说正事,所谓云遮雾罩纠缠不清,不过如此。
趁机会,他提出了回魔界取回戒神宝典副本和半身的想法,不出所料,众人均赞成;倒是提出陪着自己前去的苍……
“如果这个风险能换得生机,也值得了。”
他不赞同地瞥了苍一眼,意外看到竟不止自己是这个表情。虽然佛剑垂眸,剑子俨然,但无奈又担忧的眼神同出一辙;惟龙首摇着扇子,眼中反而是跃跃欲试……
他说得淡然,却是暗藏杀机,“只要弃天帝不在,伏婴师阻止不了我们。”
是事实,更是决心。
如果事皆前定,那么,总该有迹可寻。
可惜的是,往往无路可退。
剑子三人飘然往灭境而去,他仍久久沉思。直到空中,清圣响亮的鼓声遥遥传来,竟至扣鼓成雷,一洒万千烟雨妙华。行到近处,却是灭境中的两位修行者穿越天关而来。慈眉善目的盲佛天生无眼,色若春晓的织音女口不能言。
“吾等,受佛公子所托而来。”
看完苍递来的信,他有一瞬间的怔然,以及,不可说的唏嘘。
“也许,狼叔曾见过这样的人。此事交吾处理,吾往极雷之丘走一趟。”
想不到,世事迷离,一至于此。
自己似乎仍置身于数百年前的异界月湖之畔,坐看天空中银色波光粼粼,耳边隐约听闻的,犹然是那般哀婉如薄暮的女声,眼前尽是血一样的红,夜一般的黑,茕茕孑影,照着潺潺的流水幽冷如铁。
彼岸花,彼岸谢,惟见花,不见叶,花开叶落各有时,此去一别无见期;
无见期,别情老,苦相思,不得老,叶落花开徒相忆,梦里花落知多少;
知多少,此心痴,幽冥路,胡不思,花开叶落因果毕,生又何欢死无知……
那是他所不能明了的哀怨决绝,苦楚落寞,也是终他一生都难以忘怀的曼妙歌声。
朱闻也好,朱武也罢,他一直都是个喜欢听故事的人,自然记得那红得如斯寂寞也安然的女子,还有那一段母后和狼叔曾讲述的尘封往事。
只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有所牵连。
荒芜的极雷之丘,幽夜淫雨,电闪雷鸣,似乎永无休止。
冰凉的水滴从他脸上不断滑落,如泪。
站在此时此地,很多事情,忽然变得极其浅易明白。
极雷之丘所望的方向,正是千里之外的残鸣山。他知道,永远一身嫁衣的爱染嫇娘,已苦守山中等待爱人近千年而丝毫无悔。
只是,他无法想像,当年神坛之上优雅俊美神秘高傲的月族少主,如何能忍受这般漫长孤独而屈辱卑微的时光……
恨长风怔怔看着那丑陋变形的躯体,病缺干枯的面容,只觉得……
也许感情,才是天下最残忍之事。
“朋友,有一急事请你相助。你是否……还记得一个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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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裳飘渺众神渡,觉来犹知梦成空,
吾恨天穹无绝期,叹留人间一残生。”
苍老枯涩的语声消失霎那,滚滚天雷直击而下,不留半分转圜余地。
他急闪,回身再看,眼前已经空无一人。
想来,自己比幽溟幸运太多。
虽然,而今的恨长风,也绝非当年月湖之畔意气风发无忧无虑的鬼族少主,银鍠朱武。
残鸣山,寂静的非天境外。
雕栏朱砌犹在,只是朱颜改。
虽花费三天时间一路狂奔而来,真行到灯火黯淡的门前,朱武却忍不住些许犹豫。想到神州支柱再想想极雷之丘杀意凛然的浩大天雷,又不得不逼自己一步一步走来。
“美丽的非天梦仙境,仍然笼罩着无法放下的诺言。你与吾,都是无法忘却过去的痴者,嫇娘。”
门悄然洞开,一身红艳嫁衣的女子提灯而立,层层叠叠的华美凤冠之下,垂落摇曳的细密珠帘遮住大半姣美面容,女声柔和缓慢,一如数百年前,“朱武,你变了。为何而变?”
“心。”
“心呐,为何我变不了?”
“吾得到答案,而你,至今还在等待。”
聪慧又敏锐的非天,即使久在人间,即使百年未见,心思灵巧依旧,一个照面之下,竟读出了自己复杂又辗转的心思。
“你与你的父亲正式决裂了。”
“嗯。”
“要放弃魔界?”
“异度魔界,始终是吾之故乡。吾无法放弃。可是,吾也自私……不愿魔界再战人间。”
女声淡漠,一针见血的事实,却冷过严冬霜雪,“修罗、夜叉、鬼,立于三道之上的魔道,美丽的色相,高傲的个性,天生好战,强欲强求,自我情感不容许沦落,不容许失了骄傲。这是魔之生存精神。朱武,你始终是魔。”
他默默闭上双眼。点头。夜色迷离,朦胧轻雾中灯火如血。
无可反驳,也不必反驳。
其实,嫇娘尚不明白,现在的自己,比起过往更明白她的感受,明白她为何甘心苦等一个空虚的诺言数百年。
爱欲执著之苦,远胜生死,亦非是生死所能隔绝,所能磨灭。
“异度王者,这份情感,更胜群魔。你真能舍弃?”
“魔明白自己的个性。魔王更为极端。吾惟一要阻止的,只有弃天帝。”
“如何阻止?”
“毁灭圣魔元胎,将他之元灵送返六天之界,断绝他再临人间的媒介。”
“那你所杀的,是自己的父亲和孩子,以及……”
“我自己……”说出这个不得不面对事实,心底反而有一丝轻松。死,而今算得了什么?背负了他人期望而不得不活下去,又是何等的痛苦。
同为生存千年以上的魔,爱染,对于月族与死神种种,也许比自己了解得更多。北越天海第三柱崩毁,不可能没有造成影响;暂时看不见的影响,或许更加可虑。所谓四极,神与魔各居一平衡的两端,还有一与之交错的平衡便是邪与灵,人则游离四极之间,佛道儒三教乃至法墨纵横等无不出自于此。第三柱毁去,动摇的若是邪与灵之间的平衡,恐怕弃天帝之乱后,天下同样难得安宁吧……
不过,也只好走一步是一步。
女子轻叹,“吾说你的变,便是失去了你美丽的生命火焰。不要如吾一般。”
“吾……已经失去一切。”惟一所求,却是与立场世情全然相悖的奢望。但他已然很平静,“吾今天来,带来你想要的消息。吾必须承认,吾有事另请你相助。”
微风轻拂,他仿佛看到那纤弱的肩膀一阵颤抖,“是伊吗?”
一瞬间,朱武忽然洞彻,为什么苦境的古语说,亲极反疏,情深不寿。
非天修罗女,从来是过于聪明。
看得太透彻,所以痛苦。
然而非天的倔傲,却不容许她哪怕有一丝一毫的自欺。
相比之下,自己……真是软弱太多……
若她都不能说服那人,恐怕得山无陵,秋水绝,冬雷震震夏雨雪。
那天地合人间毁,他也只好心服口服。
再回过神,眼前已近了火焰之城。远远地,他看到苍的修长身影,静静蛰守在封界之中。火焰道似乎感应到了自己心情,原本沸腾翻涌飞舞起伏的火焰渐渐沉静下来。
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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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花叶不相逢那落迦 因果莫匆匆
“引雷者已寻到,应会尽快去到豁然之境。吾已传讯屈世途。”
“嗯,多谢你。”
“同一战线,无须言谢。”
“哈,确实。”
——流啊 潸潸三途河荡啊 幽幽幽冥路
“等吧。弃天帝总有离开时候。万里黄沙之挫败,必然令他不甘。”
“嗯。”
“你之伤势如何?”
“已无妨。不必在意。”
——听啊 渺渺引魂鼓哀啊 尘梦空
“苍……”
“唔?”
“无事。一页书伤势如何?”
“尚需四五日方可恢复。”
——沉啊 十八地狱红望啊 三千如来光
“你阵法推演已毕?”
“嗯。尚缺一名人选,要劳烦一页书亲身去请。”
“这样说来,吾有一见的兴趣了。”
“哈,苍对此人,亦是闻名久矣。”
凝视着变幻万千的火焰道,他并未看着身侧的道者,却觉得那人举止神情无不深刻于心。
呼吸之间的默契,仿佛是晨昏相对耳鬓厮磨才能酿出的亲昵熟悉。
自从离开非天境便总在耳边回响的,比数百年前更空灵的歌声……渐渐淡去了……
他轻舒一口气,不留痕迹地站得离苍近了些。
也许,真是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天堂。
忽然,火焰之城上方,一道黑雾腾空而去。一道光芒随后奔向不同方向。
他凝神。是弃天帝。封界之中,他并不担心弃天帝感应到自己;然而,却能隐隐感觉到魔神心中的战意、好奇和被挑衅的不悦……
莫非,自己的猜测是真么?
“弃天帝与伏婴师都离开魔界了。”
“所谓天助人愿。”苍一扬拂尘,风姿凛然,阵前的六弦之首,别有一种动人心魄。
“苍,吾要直接进入内殿,取得副本,再往天魔之池取回原身。”
“吾明白你的苦衷,后路交吾吧。”
“一旦进入火焰之城的范围,魔界幽偶之军便会被引动;而尚藏身在魔界之内的魔将,可能也会同时出现。
“走吧。”
语声落,苍即化光而去。
他握紧剑柄,心中有一瞬间的不忍。
为魔界之军,为自己的族人。
虽说……不是自己亲手所杀,然而这和自己亲自动手究竟有多大差别呢?
感应到王气,火焰之城的城门缓缓开启了。前方,浩大道气化太极两仪直接飙入空中,紫华光芒大盛,显然苍已经与魔界军将正面交手了。
想不到,最后的恨长风,仍然只能以敌人之姿态重回魔界。
他暗自唏嘘。
耳边,重新响起的冉冉歌声如烟如缕,将自己紧紧缠绕着,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彼岸花花叶不相逢那落迦 因果莫匆匆
当年爱染嫇娘与月族幽溟定情之物,便是未开的雪白彼岸花之花蕾。
月神湖中的彼岸花分红白两色,花期各各不同,传说代表奇迹的雪色之华只应缘而开,而代表离别和孤独的朱红之华每千年开一次,他有幸见过后者,其凄绝绚丽,恰如人死灯灭。
——流啊 潸潸三途河荡啊 幽幽幽冥路
天魔之池,他一掌击破封印,魔源顿时四下溃散了。
他垂眸细看,血池中水波翻涌,点点磷光,尽是破碎的虚像。
“双体三魂,圣魔原胎回归吾朱武之身!。”
——听啊 渺渺引魂鼓哀啊 尘梦空
这是结束,更是开始。
魔界战神直奔城外而去,再不回头。
那里,还有人在等着他。
无情有恨何人见?
恨长风万里,归去来兮,一梦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