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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49-5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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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露重,月隐星沉,不觉已过了万籁俱寂的午夜时分。
他感觉同在豁然之境的剑子等三人的气息一派平静安详,想必依旧相谈甚欢。屈世途和其他人等大约早就入梦。话题已尽,苍即准备起身继续推演阵局,却被自己牢牢拉住。
“苍。”
“唔?”
“苍……”
难得见那人叹了口气,微微侧首,语声似有询问之意,“恨长风?”
近处看,更觉他气色苍白,从容眉宇间是掩不住的倦色,不由直言,“吾担心你的伤势。”
“吾无事。”
“苍,何苦呢?强压情绪对你更是不利……明日,你还欲开天关送羽人去灭境求医么?”
“因苍之过,致使羽人重伤,此事份所当然。”
“羽人之伤,责不在你。你现在的状况,强以玄宗密法开启狭道天关,只会加重伤势。”
“……羽人伤势,在苦境无人可救,已不容再拖;苍之伤势,稍后调理不迟。”
“吾不能放心。”
浅色长睫低垂,苍神色更淡,“恨长风,北越天海之战,你的伤势也是不轻。不妨利用这几天时间好好休整。”
“苍……”他伸手欲将那人拉近,却感觉宽大袖袍微振,柔和真气蓄势待发,竟是要将他排开,急呼,“你且听我把话说完。”
道子稳稳站定,一挥袖,飘逸如流风回雪,微阖的凤目看不清眼神,“……你说。”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那双眼;世事纵使难测,然而此刻长睫下想必依然是淡漠如烟云,深邃如沧海,忽然不知该如何说起,却又不愿哪怕再等一刻。
人说情场如战场,其实有几分道理。冷静制胜关心则乱,朱武往日在情场上折戟沉沙教训可谓惨痛,然而战场却能享有不败威名,并非是无因。
既是数百年夙敌,沙场对决,了解岂是泛泛?
若将两人之间比作一场战斗,恨长风很清楚,战斗胜负之关键,并不在他之手中。决心虽早已下定,事到临头,却多了几分不安。
但,魔界战神素来不打无准备之仗,更不会打必败之仗。
他站起身来,顺便将人虚圈在自己怀中,正色道,“吾心内有一疑虑,可否请你为吾一解?”
苍抬眼,目光澄静。眉峰微蹙,显然对自己举止有所不满却又强抑,“……只怕,苍也无能为力。”
“哈,”他轻笑,是自嘲,也是无奈,“并非不能,但看意愿如何,吾便直言了。”
魔之本性,强欲强求,高傲任性,有时确实令人意料不到吧。他如此想。
双臂搂紧压住肩背,深深吻下去的时候,眼见那素来淡然的眼中翻起惊天之浪。苍的身高与他相仿,只是削瘦些,抱起来感觉正好。唇轻触,柔软微凉,一如天海之夜的甜美醉人。精粹纯正的道门圣气同时透入,真气瞬间交接,如甘霖清泉滋润受损经脉之间,舒适温暖之意泛起,令他更加欲舍难离。吻得重了深了,舌尖也不由愈探愈深,勾住缠紧了便不肯放开。
其实……苍的体温比他还要略高一些……
甫沉迷间,房间里气浪狂涌,强悍真气直接将自己推开,无辜被波及到的纸笔什物等等四下飞散,顿时一屋狼藉。
素来清朗淡定的声音里难得的带了惊怒之意,“银锽朱武——!”
他心平气和地抹去嘴角血迹,事实上,苍少有如此明显的喜怒。有情绪,总好过无动于衷。苍若是真如万年牢中对弃天帝那般泠然隐忍,朱武觉得自己才真正会是痛苦得想死。
微光中,那双眼冷得令他心痛,却也仍幽深得令他忍不住想沉迷。见他以手背狠狠擦过浅色的唇,心下突然有几分难过,更生出几分决然,“苍,吾明白吾在做什么。吾自己也很意外,但绝没有……轻慢戏弄之意。”
“…………”
他深吸一口气,“其实,北越天海之夜,吾一直都抱着你……”
狂风猛然大作,吞没他未出口之言语;真气如惊涛骇浪炸裂,更破壁而出,屋舍尽毁。纷乱中气流直接撞上胸口,他踉跄退开数步才能站定。四散真气如疾风掠过屋外林木,惊起附近夜鸟纷纷飞避。恨长风心知如此动静必然会惊动其他人等,一时却也顾不得了,亦可由此想见向来自制的苍心中之惊异,乃至……愤恨。
但,苍,你真的……毫不心动么?
相拥相依唇舌交缠时的那种交融无间心神俱醉,难道只是我一人的感受……还是说……
他怔怔看定那人,疾风暗影飞沙走石之间,那人神色沉冷如渊。见多了苍的淡漠清冷雍容沉静,他倒也渐渐能分辨出其中的种种不同了。
说是自信也可,或者狂妄也罢。刚才清醒时趁机一吻,有些东西他便心中有数。几百年来的经验可证,论心机他算一般,论直觉他好得过头,大概上天总是公平。
尤其,身为修真之人,苍一贯太过洁身自好,以至于反应直接得难以伪装。
苍,你也许不知,这种时候喜恶根本是瞒不过人的……
静静凝视着夜色中越发显出淡漠出尘之姿的道子,百感交集情绪激荡之下血气止不住上涌,淡淡的血腥弥漫在唇齿之间,却是淋漓的快意与痛楚。
夜色寂静如死,朱武按住心口,沉声问道,“苍,你拒绝……是因为你对我毫无感觉,还是因为……玄宗血仇?”
语声方落,风速更疾,纷乱气流竟有隐隐化成飓风之势。水气萦绕雾气蒙蒙加上狂风肆虐真气相冲,一时昏天暗地沙尘四起,周遭密林竟也悉被卷入,青黄红褐木叶狂飞。
苍轻轻一叹,阖眼,再睁开时已是平静无波。
“朱武,你多言了。”
狂风中,黑羽纷飞。明明,如夜般的漆黑与如血般的赤红看似完全相反,可为什么,似乎有种同样视世间桎梏于无物的决然傲然?
他是恨长风,也是银锽朱武。
苍从来不曾错看,也不容他再自欺。
到底,谁才是痴人?
他忍痛踏前几步,不顾风刃锋锐,趁瞬间的缝隙突入,一把将人抱紧。苍反应也是极快,即时侧身反手一掌便拍下,朱武心一横,索性避都懒得避了。
苍白宛如新雪的容颜,清冷到了极处,反而化作火焰般的高傲刚烈。淡泊平静之下,竟是如此锋利决绝,于人于己都不留丝毫余地的寂寞性情。
他早知道那人的冷漠疏离不过是区区表象,却没想到……
第一次看清楚,那双波光潋滟的水色双瞳深处,埋藏是对于天下苍生无辜受难的愤怒,对于师门同修伤亡殆尽无法忘却也难以消弭的憾恨,还有……炽热到足以融化一切的深刻情感。
同门之恨弑师之仇,我知这数百年来……你不曾丝毫忘却,更从未真正抛开。
当年我不曾迟疑,而今我后悔何用?!
苍,是否要等待哪日弃天帝不存,你真正手刃我于剑下之时,你的心,才可获得真正的平静安宁?
一念起,百事灰。
风声中,掌力重重击实心口。苍一怔,似也吃惊不小;沛然真气急收,已是迟了一步。他似乎听到耳边有惊呼之声,不知是否错觉。
一息间,浑厚掌力透胸而入直取心脉,檀中大穴附近一阵剧痛,危急时刻纳真神诀自然发动,真气霎时逆行迎上化解,经脉如遭火焚,圣气魔气相撞,五脏六腑都似要被生生撕开。他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血洒尘埃,也染污了眼前人的道袍。
新伤旧创同时交迸,银锽朱武,恨长风此刻再站不住。
玄宗道法,主化有为无,避实就虚;
魔界武技,主强攻硬战,以力破巧。
千百年来,双方在战场上针锋相对各逞威能,然而不到最后关头,不知谁能胜出。
百年恩怨道魔殊途……
或许……自己是心急了些……
失去意识前,朱武如此想着,不由地把那精悍腰身抱得更紧了些。
可惜,说放手已是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