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19章 对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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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之中，叶新芽嗅到一股铁锈的气味，透着寒意。她被这股气息浸染着，周身都笼罩着令人不适的潮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险些呕了出来。
不对，这不是铁锈味，是血腥味！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挪到这间暗室里来的了，像是当初喝了伏特加大醉一场似的，什么都不记得。昏迷之前的意识，还停留在沉重的铁门以及铁门之后枪林弹雨破风之声，如今清醒，却已身在囹圄。
所有的一切仿佛重启，被拉着挡枪的一幕仍萦绕在脑海，如今眼前的刑讯室，又是另一幕似曾相识。
上一次她来这里，那时候她还只是邹卓声拣到的一个孤女，只是阴差阳错闯入了济世会刺杀邹卓声的现场，被拉来挡枪，因而被迫成为了济世会的“暗桩”。
她千里迢迢来长浦找哥哥，可是只看到了骨灰。她想要报仇，想要参与其中，济世会给她安排了特训，同意她接替哥哥的岗位，继续工作，但是对于刺杀邹卓声这样高级别的任务，她没有资格参与。
但是听说那人与哥哥临死前参与的学生运动有关，她无论如何坐不住，即使被排除在任务之外，她还是偷偷跟来了。
然而，就那样巧，她一下子被拖入了旋涡中心。
她成了济世会唯一进入过光复社办公地的人。原本担心被济世会强行带走，不让她参与其中，她主动切断了和济世会的联系，在情报处门口盘桓了两日。
那时的她还有些初生牛犊的无畏，不知轻重，浑然不在乎自己已经受伤，可能会没命，幸好在她伤重不治之前，邹卓声收留了她。
能在向来生人勿进的情报处处长身边占据一席之地，多少有些侥幸。
她误打误撞就走到了济世会从未到达过的地步，自然成了一枚绝佳的棋子。济世会再联系到她时，她已然不可能随心而为。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在邹卓声的重重迷雾之中逐渐沦陷，待拨开迷雾之时，自己再次回到了原点。她一时间分不清，一切的跌宕起伏是否当初被关在此处候审时做的一场梦。
醒来，还是黝黑阴森的刑讯室，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唯一不同的是眼前换了人。
杜克坐在审讯桌后，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叶新芽向来看见他都是谦和有礼的模样，从未见识过一个行动队长在工作时是何种面貌。
“说说吧，济世会的老巢在哪？”杜克的语气不似先前那般客气。
对面的椅子上的叶新芽头发有些散乱，一脸疲惫惺忪，双手戴着的铁镣铐在纤细手腕的衬托下显得尤为沉重肃杀。
“不知道。”她吐字含糊，有些没精打采，但语气却很坚决。
“济世会都见死不救了，你又何必替他们遮掩？”杜克半张脸淹没在台灯下的阴影之中。
“我真的不知道。”
在光复社眼里，叶新芽是济世会的人，对他们了如指掌，但她自己知道，自己若不是偶然潜伏到了邹卓声身边，自己只是一介无人理会的无名小卒而已。且不说济世会真正的指挥中心，常年游移不定，无迹可寻，就算固定在某处，也不是叶新芽这个级别可以知晓的。
“你跟光复社总算有点交情，若非万不得已，我不会动刑。”杜克起身，走到旁边挂满各式刑具的墙壁面前，“但如果你始终不肯松口，也别怪我不留情面。”
他刚好走到一直铁钳面前，手指拨弄两下，发出玎珰之声，在空寂的刑讯室内荡起刺耳的回响，让人汗毛倒竖。
叶新芽却无暇顾及他的威胁，她此时只觉室内充斥的血腥味让她无比恶心，她很想开门冲出去透透气。
之后杜克又说了些话，但是她一句也没听进去，所有的精力都用来抑制翻涌而上的难熬，终于还是忍不住，呕出一口清水。总算好受了些，没精打采地瘫在椅子上，闭着眼，面色苍白没血色，看不出是否还清醒。
眼前此景，杜克却有些不好办了，叶新芽在他这里毕竟不是寻常犯人，若是出了什么事，总归不好跟邹卓声交代。
他想了想，还是走到门口对着手下低声吩咐了一番，过了不多时，邹卓声便已经拄着拐杖到了刑讯室。
“处长，她刚才还好好的，不知怎么就……”他正试图解释，可邹卓声已经拖着还不利索的腿脚到了叶新芽跟前，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些微微发烫。
“要叫医生来看看吗？”杜克问。
“不用。”邹卓声冷冷回道，然后踱步到角落的水缸面前，用缸里的大木勺舀了水，走到叶新芽面前，满满一瓢凉水迎面泼来。
叶新芽打了个寒噤，彻骨冰凉让她瞬间清醒过来，浑身颤抖，但也压制住了燥热带来的恶心。她从淋淋凉意之中睁开眼，眼前的人逆光站在面前，面目模糊在阴影里，但他阴鸷的气息让她觉得如此熟悉。
“你出去吧。”
冰冷的声音在室内回荡，杜克闻声点头，往门口走去，待出了审讯室，带上了门。
邹卓声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叶新芽跟前，双膝之间隔着不足半米的距离，他一抬手的距离，足以扼住她的脖子。
他靠在椅背上，将拐杖丢到一边，就这样静静坐着盯了叶新芽一会儿，看着她狼狈垂着头的可怜模样，冷笑一声。
“想活吗？”他垂眸望着她，睥睨的神情似掌握万物生杀大权的主宰者。
“我竟还有得选？”她无畏地抬眸看向他，但埋在阴影里的这张脸，根本看不真切，捉摸不清。
“我可以给你机会。”他沉声道，“但要看你的回答能不能让我满意。”
“我真的不知道他们的老巢，杀了我我也不知。”叶新芽斩钉截铁道。
“谁说我要问你济世会的老巢了？”邹卓声反问道。
这下轮到叶新芽不解，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邹卓声倾身向前，一手撑着膝盖，盯着叶新芽。
“你可知我最恨别人骗我？”
叶新芽这才看清他的眼神，死水一般的平静不可测。
“那你可知我最恨别人拿我挡枪？”
针锋相对的火药味在彼此之间蔓延，这样的叶新芽，是邹卓声几乎未曾见过的。
“果然，你从一开始就已经恨我了？”他问。
“我不恨你，我只恨自己，没能看清一个人可以不择手段到何种程度。”
叶新芽想起邹卓声扼住自己脖子那一刹那的窒息，心中像被巨石堵住，加上当下浑身的难受，她无力去做任何周旋和伪装，于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在眩晕之下开始肆无忌惮。
邹卓声显然没有料到她会这般回应，说道：“如果你肯求饶，说点好听话，我兴许还能饶你。”
“反正你是要杀我的，早晚都是，不如快些动手。”她半分不退。
邹卓声面色凝重，如刚从地狱爬出来一般面如死灰，他猛然起身，迫向叶新芽，一手把住她身后的椅背，一手已经扼住了她的脖子，一闪念间，他按捺住了愤怒之下迸发的力道，但那只紧贴着颈间皮肤的手，却似乎随时随地会将她扼杀。
叶新芽本就胸中憋闷，此时越发难受，不禁咳嗽起来。她咳红了的眼，眼中微微湿润，迎上了邹卓声阴恻恻的目光，直到他缓缓松了手。
“进了这里的人，就不可能痛快地死。”他瞥了眼一旁的刑具墙，看着仍在咳嗽的叶新芽，又道：“济世会进来这里的人，都尝过一遍，你觉得你能幸免？”
“我不是济世会的人，我帮他们，只是为了哥哥。”
邹卓声脑海中闪现碎片，叶新芽梦里呢喃“哥哥”的模样，恍如昨日，他心中忽然一酸，但很快升起一股愤怒。
“那……杀我，也是为了哥哥？”
“我没有！”刹那间，叶新芽脱口而出，不假思索。这件事，若最初还曾动摇，到后来却是从未含糊过，所以可以下意识地给出答案，待冲动稍微平息后，疲惫地垂头，缓缓低声道：“我从未想过要杀你。”
邹卓声见她本能地急迫要澄清的模样，心中一动，眼中的阴云散开一些，周遭冰封似的空气，也仿佛正在解冻。
邹卓声冷冷地看着她，指尖抬起叶新芽的下巴，望着这置于掌中狼狈而憔悴的小兽，长着毒牙，眼中却满是无辜，惹人怜悯，他不禁目光闪动。毒性早在不知不觉中深入骨髓，他不甘地叹息，似困兽的低吟。
“可你从未想过跟我离开，对吗？”
这是他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他向来以理智处世，不让感性的念头干扰自己的判断，这回鬼使神差，第一次凭着直觉行事，就一头栽进了深渊。
自己的直觉不仅无用，更是祸害！
但每每想起过往，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若是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可以伪装如斯，那绝情之人也情有可原。
只要最后这一个问题，他决定便什么都不再问了，是非恩怨都在今天终结，以后便交给命运。
“我……”叶新芽开口回答，但欲言又止。
“懂了。”他眼神黯然，撤了手，直起身子退回了阴影之中。
皮鞋在冰冷的地板拓下沉重的烙印，每一步都是踩在心上的解不开的结。邹卓声走到门口，离开这里之后，一切再与他无关。
“我想跟你走的……”
他的身后，虚弱的声音哽咽着，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语气中早已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像是将自己最脆弱的致命之处亮给敌人那般的不设防。
“如果不是这样的乱世，也许我会跟你在平静的村落里，过完平静的一生……”
空气里的潮气也停止了涌动，说话的人揪着心，但仍未得到半点回应。
“不过……你我本就不该遇见彼此吧。”她苍白的脸上是看透一切后仍旧无能为力的无奈。
邹卓声驻足，静谧之中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但他终究没有回头。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19章 对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