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第18章 入瓮 ...


  •   午后,阳光在寒风中透出暖意。开阔的复兴广场,人流络绎不绝。战后迫不得已出来谋生的伙计小贩们和迫不及待要出来纸醉金迷的上层名流们,在此处短暂地交错,然后各自奔向各自的一隅。

      广场外沿的马路边,一家杂货铺门口,两名小贩蹲在马路牙子上,一个脖子上挂着的香烟匣子支成小摊,另一个则推着盛满了玻璃瓶装汽水的小推车,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叫卖,懒洋洋地心不在焉,各自东张西望,仔细凑近一看,才发现二人实则悄悄正低声闲话。

      香烟小贩瞥了一眼汽水小贩,鄙夷道:“大冬天的谁喝汽水?你伪装也不找个像样的。”
      汽水小贩不服气道:“你懂个屁,洋人的汽水一年四季都喝,我这是卖给洋人的,又不卖给你。”
      “你还真入戏啊,怎么?就算任务不成也捞一笔上交老聂?”
      “还真别说,老子要是卖汽水能发了家,直接雇个十个八个杀手的干掉那王八蛋,还用咱们在这心惊胆战的?”
      说起这话,香烟小贩眼神警觉地暗示他小声些。
      “你以为杀那家伙靠人多?能有光复社的人多?”香烟小贩不以为然。
      “那靠什么?”汽水小贩反问道。
      香烟小贩忽然神神秘秘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情报。”

      “说起来还真是,聂老师还真是有两下子,那天姓邹的都逃了,怎么突然间又被老聂找到了行踪?”
      “那是老聂有门路,黑市上倒腾船票的也认识,不然谁知道这姓邹的不死心还要往香港跑?”
      “光复社如今也不容他,只能逃啊,不过……这些船票贩子真够可以的,回头就卖了买主的信息,两头赚钱。”汽水贩子说着,一脸艳羡。
      “这叫价高者得,老聂这回怕是下了血本了,不过要是真能抓住姓邹的,也算值了。”

      说话间,一辆巴士从马路边上叮铃而过,再看广场中央的长椅边上,多了一名戴着渔夫帽的脚夫。
      “就那人,船票贩子。”香烟小贩胳臂肘碰了下身边的同伴,提醒道。
      汽水小贩提起精神,盯了一会儿有些疑惑道:“干嘛非约这么个地方?这要抓起人来得多费劲?”
      “你也知道费劲,姓邹的不知道?就该约个死胡同等着您瓮中捉鳖?”
      正说着,香烟小贩摊前来了客人买烟,他漫不经心递了烟,找了钱,继续盯着那处。
      汽水小贩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既然他有所防范,怎知约在这就不是圈套了?说不定就等着我们抓他,谁瓮中捉鳖都不一定呢。”
      “你既能想到,老聂能想不到?”香烟小贩不屑,“放心吧,自有人投石问路。”

      二人一番你来我往地调侃,最终四目紧盯着渔夫帽的位置,等着目标出现。不多时,一道蹒跚的身影缓缓而来,坐在了渔夫帽身边的长椅上。黑色的大衣紧紧裹着,帽沿压得很低,围巾裹住了半张脸,看不清到底是谁。
      “是他吗?”汽水小贩问。
      “是他!”香烟小贩摘下了脖子上的挂绳,一手摸向香烟匣子下方,十足戒备,“这身形,化成灰我都认识。”

      不远处,渔夫帽从上衣里仔仔细细地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一旁的邹卓声。邹卓声摘了手套,往内兜似要掏钱,但他的手一伸进去,周围隐秘的好几处,都有人屏住了呼吸。
      片刻,他终于掏出一根金条,藏在袖子里递给了身旁的渔夫帽。渔夫帽点了点头,压低帽檐,离开了长椅。
      近处两名小贩早已忘了呼吸,紧盯着那边,见渔夫帽离开,香烟小贩笃定道:“应该就是现在了。”
      他话音刚落,身旁的同伴还未回过味儿来,长椅处已荡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只见一西装革履模样的男子,正扑向邹卓声,手里握着一样尖锐之物,阳光照射下,反射出刺眼的光。邹卓声眼疾手快,一个翻身躲了过去,拖着伤腿往人群中去。刺杀者紧追不放,也窜入了人流之中。

      这边激烈的暗流,却丝毫没有影响广场上原本的风平浪静,人们只觉这边有些异样,但待定睛一看时,早已没了痕迹,便又仿佛一切不曾发生过似的,依旧来往如常。
      “看来不是圈套,跟上!”香烟小贩从摊下摸出一把匕首,汽水小贩也扔了推车跟上,一起往邹卓声逃跑的方向聚拢过去。

      邹卓声拼了命地往人群外围逃窜,穿过熙攘,终于到达了广场外围的十字路口。
      这里交通错综复杂,人潮汇集,随便选一个方向逃跑,很容易就能甩开身后的追兵,但他却停下了。
      要是这么轻易甩掉了,岂不枉费自己一番筹划?请君入瓮,总不能就在这一关露了馅。
      他回头,见人群中有几个焦灼的身影闪动,渐渐逼近,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复又往十字路口奔去。

      腿伤疼痛袭来,他咬紧牙关,只要忍过这一个路口,就够了。
      他正想着,忽然一道飞速疾驰在眼前停下,挡住了他的去路,是一辆黄包车,车棚里人还未探出头来,熟悉的声音已经响起:“上车!”
      待他看清,只见车里探出的叶新芽脸上写满了焦灼,眼神诚恳,正向他伸出手。他微讶地盯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因逃亡而一直剧烈震颤的心脏,在那一刻忽然忘了跳动。

      只一瞬之间的怔忪,他回头,见持刀的刺客目露凶光,就要追到眼前,他拉住了黄包车里伸出的手,轻身一跃,坐进了车里。

      叮铃铃车头铃铛跟着晃动,黄包车脚夫狂奔着往路口西侧奔去。刺客重重地喘着粗气,被远远甩在身后,紧接着一堆人聚拢过来,其中几人钻进了路口的一辆小汽车,接着往黄包车的方向追去。

      黄包车内空间狭小,勉强能坐下两人,叶新芽紧贴在邹卓声的身侧,感受到他大衣上浸染的寒意,裹着刚经历一场生死逃亡后浑身散发的燥热。她感受到身边微微起伏的喘息,心中愈发紧张,她小心翼翼抬眸望着身边那人的侧脸,略显憔悴,但严重的坚定狠绝丝毫不减。

      一路颠簸,车内的气氛却是与之不符的安静,让叶新芽感到无比尴尬。邹卓声却始终专注地望着前方,时不时回头看身后的追兵。叶新芽正要开口打破沉默,邹卓声却抢先一步,对车夫道:“下个路口右转。”
      叶新芽愣了愣,反应过来:“不行,那是死胡同!”
      下一个路口,叶新芽记得,就是平安戏院后不远的万灵街,那里以前是军火仓库,战后废弃了,成了底层贫民聚集的地方,三面都被封了,只有一面冲着闹市,一旦不小心闯进去,定是插翅难逃。

      临近路口,身后的汽车也轰然逼近,但车夫却在意见向左之下,一时不知该如何,慢下了脚步:“到底怎么走?”
      “右转!”邹卓声咬着牙,十分坚定。
      叶新芽一着急,抓紧了他的手腕,试图阻止,可只迎上了邹卓声冷漠而狠厉的目光。那模样,叶新芽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她被这蚀骨的寒冷慑住,松开了手。

      黄包车终于到了万灵街仓库外的街道,吸引了街边流浪汉的目光。街道尽头是仓库大门,无路可去,黄包车终于停下。
      邹卓声倾身下车,起身时握住了叶新芽的手。手心突如其来的暖意让叶新芽心跳加速的同时,有些发懵。她跟着下了车,被邹卓声牵着,站在他的身后。

      刚站定,只见追赶而来的汽车也在面前停住,车上下来两三个布衣脚夫模样的人,紧接着一群差不多模样的人也紧随其后奔袭而来,其中就有刚才街边蹲守的两名小贩和持刀袭击的刺客,各个气喘吁吁,以汽车为中心,一字排开,在眼前形成一堵人墙,正好将邹卓声和叶新芽围堵在当下。

      叶新芽手心生汗,心中忐忑而紧张,悄悄攥紧了邹卓声的手,可她只觉得他手心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身边的人,明明已经身在绝境,却波澜不惊,冷静地让人害怕。
      狂风骤雨前阴云密布的样子,不过如此。以她对邹卓声的了解,暴雨将至。
      仅仅片刻思索的功夫,她的预感就应验了,她身子忽然被一股力道扯得一歪,险些没站稳,待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挡在了邹卓声的身前。
      他一只手扼住了自己的脖子,胳膊将自己紧紧箍在身前,太阳穴一阵冰凉,紧接着听见了枪上膛的声音。
      子弹出膛之时,便是自己殒命之刻。
      这熟悉的一幕,似在昨天。

      “邹卓声,何必垂死挣扎?”对面的人群里传来喊话声。
      有人已经朝他举起了枪,但见叶新芽被他劫持,一时犹豫竟然迟迟没有扣动扳机,甚至不禁面面相觑,都希望从对方脸上看到答案——到底开不开枪 ?
      “穷途末路,你要是肯放下武器,我们兴许可以饶你一命。”人群里又有人说,但邹卓声置若罔闻,只是轻蔑地冷笑着。

      “我不跟你们废话,让你们老大出来说话,否则……”邹卓声扼住叶新芽脖子的手收紧,叶新芽忽感疼痛和窒息,挣扎着试图摆脱,但箍住肩膀的胳膊却越是挣扎越是收紧,喉间的力道却骤然松了。
      她剧烈咳嗽着,一阵恶心涌上,险些将五脏六腑咳了出来。
      刚才那一瞬的窒息,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杀意,逼真如此,让人脊背生寒。
      她的头顶感受到轻微的喘息,平静而阴森,原本让她心安的呼吸声,此时留给她的只有恐惧。
      今天若是死在这里,也是自己应得的。她想明白了这一点,放弃了挣扎。

      对面的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望向车里,过了半晌,车门轻启,出来一人,正是貌不惊人的聂济民,一身粗布棉袄,裹着围巾,戴着裂纹蔓延的眼镜,脸上挂着斯斯文文的微笑。
      见他出来,众人闪出一条道,让他走到人群的最前面。
      “邹卓声,是时候了结恩怨了,你又何必牵连旁人?”聂济民的笑意之中透着轻蔑。
      “她帮你们做了那么多事,也不算无辜。”
      说着邹卓声低头,看了看胳膊圈住的猎物,声音正好回响在叶新芽耳边,丝丝缕缕如阴风袭来,声音不大,却振聋发聩。

      “这我就不懂了,她可是你的人啊。”聂济民摘了围巾,拿在手上把玩,“她可是跟你一条心。”
      “是吗?”邹卓声抵着她太阳穴的枪,又贴得跟紧了些,“听你的意思,是不打算救她了?说起来,重情重义的济世会,竟然对自己人见死不救?我怎么记得,盛新茗是为了救你聂济民才死的?”

      此话一出,对面的聂济民一怔。同时,他明显感到了胳膊圈住的人身子僵住,泄了一直紧绷挣扎的劲儿。原来她也一直并不知道事情的全貌。

      重回光复社后,邹卓声让杜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调查济世会。卷帙浩繁的资料堆中,无数不起眼的名字里,他一眼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盛新茗。
      那一刻,邹卓声觉得很讽刺。

      此时,聂济民早已收起笑容:“为了理想,流血牺牲的人又何在盛新茗一人?济世会没有贪生怕死之徒,你若以为劫持人质就能逃脱,未免想得太简单了。”

      “看来你的聂老师不打算救你了。”邹卓声凑在叶新芽耳边低声道,他侧头只见叶新芽眼中含泪,面色平静而绝望,如失魂一般,不由地心尖微微一颤。

      “你若肯放了她,我们可以商量留你一命,但你若执迷不悟,今天我们都死在这里,也不会放你离开。”聂济民身旁的刺客喊话道。
      “好啊,既然你们都不怕死,那我就如你们所愿。”邹卓声扬首说完,箍着叶新芽往后退。

      忽然一声枪响,人墙后侧传来惊呼,众人回头,已有一人倒在血泊之中。与此同时,只见街道两侧的流浪汉聚拢过来,将这群人围在其中。
      邹卓声此时已经退到了仓库大门外,铁门哐啷一声开启,他拖着叶新芽退进去的同时,一路人马从里面冲出,为首的杜克带着手下与街边“流浪汉”们形成夹击之势,枪口对准了济世会的十多人。
      “留活口!”邹卓声高声喝道。

      铁门重重关上,外面一阵火拼之声,夹杂着哀嚎。
      片刻后,待风中枪林弹雨之声终于荡开,消散于四周,邹卓声忽然感到一阵温热。
      他低头,只见箍住她肩膀的手腕上,湿漉漉滴落的温热,迎着寒风,迅速化为冰冷,一道道冻结在不知谁人的心上。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