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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17章 余温 ...


  •   雪白剔透的米粥蒸蒸地冒着热气,翡翠般青翠欲滴的小炒上海青在白瓷盘里摆成花簇形状,油酥的小河虾在一旁叠成了粉色的小山。帮佣阿姨端着盛满食物的托盘正从厨房里出来,路过客厅时,正好响起钥匙开门的声音。

      “白小姐回来了。”
      阿姨热情地招呼着回家的主人,白薇点点头,进屋关了门。她一身白色无袖裹身连衣裙,是改良的旗袍款式,裙身点缀着亮片,裙摆坠着流苏,她疲惫地踢掉脚上的高跟鞋时,流苏整齐而轻盈地摇曳着。

      “早饭好了?”
      白薇见阿姨手上的饭菜,一边摘着耳环一边问。她的声音懒洋洋的,眼睛半眯着,眼皮沉重地快要睁不开,仿佛往身边的墙壁上一靠便能睡去。

      “这是送到楼上的,您的早饭在餐厅。”
      阿姨笑着回答,说着就走向大门不远处的楼梯口走去。一听送给楼上,白薇迷蒙黯淡地快要睡去的双眼又恢复了清醒时的光。
      “等等,我来吧。”
      然后,她将手包搁在门口的柜子上,接过了帮佣阿姨托盘,趿着拖鞋往二楼去。

      二楼的卧室的门关着,她腾出一只手来开门,一间宽敞而温馨的卧室,面对着窗户 ,坐在床沿上的那人,披着外套,宽阔的背影微微佝偻着,隐隐透着憔悴。
      白薇转身合门,眼神里有种暧昧不明的情绪,似笑非笑,仿佛是想笑着寒暄,但一转念又似乎觉得不妥收了回去。
      她想了想,还是说道:“起得挺早啊!”
      说完,她已端着托盘,绕到床头,将早餐放在床头柜上。

      邹卓声盯着窗外的视线不曾变过,眼神黯淡,又深不见底,白薇从她跟前经过,也无动于衷。那副失魂的样子让白薇有些不寒而栗,于是她故意调侃化解冻结的气氛。
      “吃吧,我家阿姨的手艺,长浦饭店的厨子也不见得能比。”
      她抱着胳膊,倚在窗台边,挡住了邹卓声向外望的视线,邹卓声这才挪开了目光。
      “有劳了。”邹卓声淡淡地说,声音里仍是虚弱疲惫。
      “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白薇俏皮地一笑,盯着邹卓声苍白憔悴的脸,想起两天前的晚上。

      那晚她结束了军部庆祝胜利的酒会,坐车回到公寓。上楼时,身后的脚步声紧跟着,她害怕极了,仓皇疾步冲向自家门口,慌张地敲门,呼唤阿姨,结果身后那人追了上来,猛然倒在她身上,竟是负伤的邹卓声。
      她请了大夫来替他换药,那晚他一直发烧,神志不清,睡梦中呓语喃喃。

      待他醒来,白薇旁敲侧击地问,邹卓声都缄默不语。可当她问起叶新芽在哪时,邹卓声却忽然警觉起来,怒目瞪着她,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不能谈论的禁忌话题,当时白薇就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
      自己收留了邹卓声,但他那个臭脾气,丝毫没有感恩之心,还瞪着自己,白薇一时气不过,怨怼道:“有本事别每次出了事,就躲到我这来。”
      从那以后,邹卓声就对她多了几分客气。
      但白薇知道,邹卓声一向不以喜怒示人,除非触及真正的逆鳞。这么多年了,能让他如此失态的,似乎只有当初那个笨拙学舞的小丫头。
      想到这里,她不禁嗤笑。

      邹卓声抬头望她,皱着眉:“我这样,很好笑吧?”
      “为个来路不明的丫头,值得吗?”
      “这跟你没关系。”
      “当初我就提醒过你,她很危险,你若听了我的,堂堂光复社处长也不至于落得这般境地。”
      “你跟萧团长也是这般说话的?”邹卓声反问。

      丽都会早已在战时倒闭,断了生计的白薇,为了继续维持锦衣玉食的生活,投靠了三十二军的萧团长。
      “你又不是萧团长,你若愿意当萧团长,我便也跟你像那般说话。”她眼角眉梢带着一点媚。
      白薇对着邹卓声,总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只因邹卓声跟她遇到的其他男人不一样,他并不图自己什么。所以,在他面前,就是不吐不快,想说真话。
      真话往往难听,但邹卓声并未跟她计较过,因而纵得她更加肆无忌惮。

      任凭邹卓声在外面多么杀伐决断、雷厉风行,如今在她眼里,他就是个蠢男人!
      可是,明明恨铁不成钢,但看到他这般落魄时,又难免心疼起来。
      “好了,不逗你了,你先在这安心住着,等过了风头再说。”

      “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邹卓声休养的这两天,一直通过白薇打听外面的情况,尤其是与光复社有关的讯息。
      白薇轻叹一声:“听说光复社正到处抓你呢,你失踪这些天,好像已经被定性为叛逃了。”
      “意料之中。”他双手撑着床,若有所思。
      “你放心,我在码头认识人,搞到去香港的船票应该不成问题。”白薇当他是在盘算如何逃跑,于是主动请缨帮忙。可谁知邹卓声轻描淡写来了句:“我不走”。

      白薇侧目道:“那你怎么打算的?”
      邹卓声的眼里又聚起杀伐狠绝的目光,然后笃定道:“回光复社。”
      “你疯了?!”白薇惊讶地唤道,“他们会杀了你的。”
      “我没有叛逃,而是遭到济世会的暗杀,这伤就是铁证。”他低头望向自己捆着绷带的左腿,接着说:“我回去,他们不会动我,我对他们来说还有利用价值。”
      白薇听他这一番筹谋,似乎他已经自己想得很明白了,但白薇还是隐隐地担心。
      “光复社办事向来心狠手辣,能容你解释?”
      “所以,需要你再帮我一个忙。”邹卓声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白薇,“这是光复社办公室的电话,你帮我打电话给杜克。”

      *

      白薇按照邹卓声的吩咐,约了杜克在咖啡厅见面。
      她将邹卓声的处境透露给杜克,更按照邹卓声的意思,表明了此番来意,希望回到光复社继续效力,只要杜克回去传话即可。为了自证清白,他有办法可以引出济世会的人,将他们一网打尽。
      杜克虽然曾经帮顾伟民充当眼线监视过邹卓声,但是他也是邹卓声一手带出来的徒弟,知根知底,能力也够强,办事牢靠。偌大的光复社,邹卓声唯一能相信的,也只有他了。
      若是连杜克都出卖他,这也是他的命,他只能认。

      不过白薇回来后,他听了杜克的答复,稍微宽心,杜克答应帮他牵线联络,还带了两根金条,一把枪给他傍身。
      这家伙总算还点良心,他想。
      他上好枪膛,脸上涌现杀气,令白薇脊背生寒。
      “你真的要去杀济世会的人?”
      “杀他们便宜了,这些畜生,活该去光复社的大狱里好好受受刑再死。”
      邹卓声咬牙切齿的狠厉模样,让白薇憋在心里的话有些不敢问出口。她想起叶新芽那个丫头,如果她跟济世会是一伙的,那邹卓声会杀了她吗?
      犹豫片刻,她最终还是按捺住了这份好奇和担忧。

      这时,楼下似响起门铃声,不一会儿,阿姨上来,敲门道:“白小姐,有位客人。”
      白薇去开门,问:“谁?”
      “是个小姑娘,说是您的学生。”
      “学生?”
      “嗯,好像姓叶。”
      白薇怔住,回头看了眼邹卓声。他浑身笼罩着森森的寒意,手里那把枪刚上好膛。

      *

      客厅里,叶新芽局促不安地坐在沙发上,身子紧绷,低头握着手上的黄铜钥匙出神。
      轻巧的脚步声沿着木质楼梯缓缓而来,她闻声抬眸,白薇小姐穿着一身居家的丝绸袍子,还是那般婀娜,脸上永远挂着妩媚温柔的笑意,始终娇靥如芙。
      “是你啊!”她娇柔明亮的声音。

      叶新芽起身相迎,被款步走来的白薇又按了回去。白薇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点了一根烟。
      “怎么找到我这来了?”
      “我去过丽都会,门房大叔说你住在这,若不是那里关了门,我也不会上门来叨扰。”叶新芽难掩歉意。

      白薇吐着轻烟,打量着跟前这个丫头,比起半年前,多了份稳重沉闷,更不同的是,多了份以往鲜见的——“味道”。
      这是一种只有女人才能感觉到的微妙变化,以白薇风月场上混迹多年的敏锐,只肖叶新芽一句话的功夫,她便能察觉到了。
      察觉到的那一刻,她心里微酸,笑容也僵住。她悻悻地白了叶新芽一眼,不耐烦地将烟灰弹进桌上的烟灰缸里。

      “找我做什么?”
      叶新芽这才将刚才一直攥在手心的钥匙轻轻放到茶几上。
      “还麻烦您,把这个转交给他。”
      白薇盯着桌上那把钥匙,又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什么意思?”
      “这是……邹”,她思忖该如何称呼比较妥当,但最终没想到,便含糊了过去,只说:“公寓的钥匙。”
      烟刚送到嘴边,白薇的手微滞。
      “别了,你还是拿走吧,我可不知道他在哪。”
      “可是……除了光复社的人,他身边的朋友,我只认识你了。”

      桌上那把黄铜的钥匙静静躺着,白薇越看越觉得刺眼。
      “这是你俩的……风流窝?”
      白薇想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措辞去形容,所以问得难免直白了些,叶新芽脸上一阵微红。
      “是他好心收留我,如今我不方便再住那了。”
      白薇轻吐烟圈,挤出一抹冷笑:“邹卓声的风流债,最后还得我帮忙收拾烂摊子。”

      空气里处处都飘着尴尬和为难,叶新芽还有一句话堵在胸口,想问,却始终开不了口。
      但她的这般模样,却让白薇有种得逞的骄傲。她静静盯了叶新芽半晌,故意什么都不说,就是要看她如何无地自容。

      果然,叶新芽终究还是坐不住了。
      “麻烦白小姐了,那我走了。”
      她起身离开,忽然此时楼上隐约响起轻微的脚步声,白薇心内一动,起身按住了正要离开的叶新芽。
      “这么着急干嘛?茶还没喝一口。”茶几上放着刚才阿姨倒的红茶,还冒着热气,白薇接着说:“你我师徒闲聊几句?”

      叶新芽踟蹰片刻,复又坐下。
      “说吧,你找我,到底想问什么?”白薇问道。
      还钥匙不过是个由头,真正的目的,白薇早已从她飘忽的神情中猜出一二。

      而此时此刻,楼梯拐角处的那人正侧耳听着,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楼梯扶手。
      楼下,只有沉默。

      隔了半晌,叶新芽才缓缓道:“白小姐,您知道他在哪吗?”
      白薇笑了笑,将几乎燃尽的烟蒂杵灭在烟灰缸里,素手捋了捋鬓边的碎发。
      “都还钥匙了,还问他做什么?”
      “他救过我,我只要知道他平安,就好。”
      说话时,叶新芽注意到白薇从头到尾脸上都挂着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心中稍微安心了些。她猜测白薇应当是知道邹卓声下落的,否则不会这般淡然。

      “那你对他到底是不是真心?”白薇忽然急转一问,问完还故意眼角余光往楼上瞧了一眼,但这微末细节转瞬即逝难以察觉。
      这个问题,叶新芽很想认真直接地回答,她希望眼前就是邹卓声,能听自己心里的话,但眼前是白薇,她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能说道:
      “白薇小姐,您若见到他,麻烦帮忙转告,所有一切都是我的错,但一切过往,都是出自我的本心。”

      楼梯的拐角处,握着楼梯扶手的那只手,渐渐地松开了。

      然而,客厅里,叶新芽回答问题时真挚的模样,让白薇感到非常扫兴。
      “好了好了,我可没闲心管你们这些乌七八糟的事。”
      白薇起身,裹紧身上的丝袍,“我要睡午觉了,你请回吧。”
      叶新芽起身,礼貌地点头致谢,然后由阿姨送出门。

      白薇上楼,在转角处,看见那道落寞的身影蹒跚着走进卧室,怦地一声关上了房门。她手边触到一片微暖,正是楼梯拐角处的扶手,还留着余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17章 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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