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一枪[射击]》冥王星暗

63、第六十三发子弹

　　家里那扇厚重的红色实木大门，隔开的不仅仅是“外面”和“家”两个物理空间。

　　而是两个世界。门外是勾心斗角的花花世界，门内是安全幽静的内心世界。

　　但如今，隐秘安静内心世界已经开始受到侵扰。

　　袁心飞快撕扯着门上横七竖八贴着的一张张白纸，尽量控制住不去看内容，“小三”“绿茶婊”“狐狸精”等鲜红大字还是时不时钻入眼里。

　　她心脏越跳越快，抱着一团废纸像小偷一般溜进自己家。

　　玄关处还躺着几个信封，应该是有人从门缝里硬塞进来的。粗粗看了几眼信上的内容，她不禁担心起自己的人身安全。

　　少数狂热粉丝得知季枫谈恋爱、退役，接连遭受两个致命打击，心中酸楚愤懑、做出一些勉强能接受的道德指责无可厚非。

　　可也不能毫无底线地侮辱他人人格、甚至下达恶毒诅咒与死亡威胁。

　　她深呼吸，将信几封信小心折好，打开手机准备联系物业。

　　信号刚连通，一个接一个所在地显示在国外的电话不停打进来，伴随着持续响起的短信提示声。

　　袁心只能关掉手机，整个人软绵绵地趴在沙发上。幽幽的皮质气息飘飘飘荡荡，将她整个人包裹住，产生一种窒息感。大脑一惊，她一跃而起，冲进洗手间用冷水不停泼着脸。

　　还我安静平稳的生活！还我将心思全部放在事业上、一点一点买齐想要东西的生活！还我不用猜心、自己主宰一切的生活……

　　热泪逐渐被冷水融合，头脑稍稍冷静了一些。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是否报警、如何向物业交涉、怎样停止手机“轰炸”……

　　可脑海中始终有个角落，犯贱地担心起一切的始作俑者：他得知朱老过世，会是什么心情？他选择退役，心中有多少遗憾？……

　　她怨他，又想着他。想起之前在感情中的极度卑微，不禁又恨起自己。

　　“咚、咚！”大门似乎被重重踢了几脚，接着是透明胶带被用力拉扯的“斯拉斯拉”声。

　　走吧。这里不再是恢复身心能量的充电站，甚至连最基本的安全都不能够保证。

　　一个小时后，袁心拖着旅行箱到达机场，买了最近一张飞往三亚的机票。

　　手机虽然带在身上，却只能当做砖头使用。向钱小朵简单说明事情经过与自己去向，都只能通过邮件。

　　但从手机营造的世界中解脱，不得不说是一种特别的体验。

　　以往出去旅游，袁心总是在线上预订机票酒店。提前半年预订会有很大折扣，各家网站不停比价，各种返利条件算到头痛……耗费心血半年多，只为花最少的钱，住间“平均水平之上一点点”的酒店。

　　袁心戏称为“穷人女孩儿的折中智慧”。

　　而这次，她毫不犹豫地抛弃“智慧”，大手一挥全价买下仅剩的头等舱票。

　　头等舱贵宾候机区有免费自助餐，却很少有人真正在此处用餐。零零星星客人在偌大的空间内悠闲地喝着咖啡或红茶，用飘着淡淡香气的纸巾轻轻擦拭嘴角。

　　袁心到得晚，来不及观察富人们的花花世界，便从专用通道登了机。

　　普通安检通道排起二三十米长的队伍，头等舱直接走空无一人的专用通道；摆渡车中挤满接踵摩肩的乘客，头等舱派出一辆专用小巴来接；经济舱的餐食只有两三种，用一次性餐具乘着，而头等舱可以点餐，使用精致的骨瓷餐具……

　　这些都是努力赚钱的意义与动力。

　　袁心第一次搭乘头等舱，是借着和行领导一同出差的光。她小心翼翼跟在领导们身后，看管着几位领导的行李，不时瞥着他们轻车熟路地过安检、点名字复杂的飞机餐、对跪式服务的漂亮空姐习以为常。

　　她深深迷恋这种优越一点点的感觉与环境。

　　“女士，请问您喝些什么？”一个充满磁性的男声将袁心拉回现实。

　　飞机机型不大，头等舱过道边各设了两个沙发座椅，袁心靠窗而坐。说话的正是身旁的一位中年男士。

　　“拿铁，谢谢！”袁心点头微笑，对没听见空姐问话、身边男士帮忙询问表示感谢。

　　男士微微点头，算是回礼，立刻将目光移回电子阅读器上。

　　袁心用余光小心瞥着他：每一根发丝都规规矩矩，似乎有意识一般知道该往哪里生长才会让主人显得更尊贵；金丝细边眼镜与左手腕上一只金表交相辉映；短袖衬衫衣领□□洁白；微微侧过身时传来若有若无的海洋香调香气。

　　皮鞋、手包、小物件，无一不显示出他是个恰到好处的绅士，让人如沐春风。

　　飞机滑动，推背感越来越强烈，紧接着是失重与失控带来的眩晕。

　　不安之中，袁心似乎又嗅到了幽幽皮质气息。那气息从颈间缠绕上来，充满野性本能，试图打破一切秩序。

　　飞机持续爬升，正穿越层层白云。她紧紧闭上眼睛，一股莫名的哀伤袭来：此时此刻，连自己的生命都掌控不了，还要掌控些什么呢？

　　驶入平流层，白云与纷扰的人间都被甩在脚下，四周一片辽阔。袁心打开遮光板，心境顿时开阔起来。

　　酒店选择了最贵的一间，房间也要的是海景房。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洁白的私人沙滩和澄碧色热带海，袁心难得停止思考计算，任由脑海里一片空白。

　　酒店远离市区，周围没有商业街，晚餐自然只能在酒店几家昂贵的餐厅中解决。袁心对着穿衣镜，换上一条丝绸露肩小黑裙，抓起手包款款走向西餐厅。

　　之前也喜欢住高档酒店，但基本都是秒杀来的特价房，旅游淡季或风景过季时才能入住。吃饭也都是打车出去吃，目的地是市区内性价比高的餐厅。

　　酒店里的餐厅不痛不痒吃一顿动辄上千，袁心总是想去又不太舍得，只有暗暗讽刺在那里吃饭的人都是些冤大头。

　　踩着高傲的步伐走进西餐厅，才发现“冤大头”真不少，将餐厅坐得满满当当，一张空桌也不剩。

　　服务生小跑过来，抱歉地说有一位先生愿意拼桌，问袁心是否介意。

　　顺着服务生指引的方向看去，金丝边眼镜的男人正朝着自己轻轻挥手。他换了件素色T恤，头发软软地垂在额间，想必是洗过了澡。

　　“这么巧。”男人笑得恰到好处，似乎眼角的微微皱纹与年龄无关，只代表丰富的人生阅历，“第二次当同桌。”

　　袁心没有像往常一样细细看菜单，做出轻车熟路的样子指向一个2488元的推荐套餐，才对男人礼貌微笑。

　　“一个人来度假？有什么安排？”男人的放下刀叉，盘中还剩下一大半牛排。

　　“游泳，看海，放松一下心情。”袁心不自觉向上扯了扯胸前的衣服。

　　男人笑了，一副阅人无数的模样，坦诚自己不是坏人，让她放轻松就好。

　　等餐的时间里，两人互相介绍。男人叫云生，37岁，是北京一家地产企业掌门人。因为近期房市政策调控，压力太大，特意出来散心。袁心只粗略地说自己从事金融行业。

　　两人谈起些宏观政策、实体经济、房价楼市，又说到各地美景美食，很是尽兴。云生又唤来服务生，开了一瓶价值不菲的红酒。

　　袁心和他频频碰杯，小臂与身体之间呈小小的夹角，举手投足间透着优雅，连微笑的弧度都配合得恰到好处。

　　在他眼中，自己算得上一个知书达理的富家小姐，至少也得是个小康之上的暴发户吧。袁心喝下红酒，喉咙间流过一股涩意，只有自己清楚，一切都是假装的。

　　可耻的伪装者。

　　“我住1815号房间，海景绝佳。”两人不知不觉竟喝光一瓶红酒，云生挂上几分醉意，说着意义不明的话语。

　　“巧了。我住你隔壁，能看到同一片风景。”袁心站起身，准备回房间。

　　两人各自关上房门之前，云生顿住，低声说“明天一起玩吧”。袁心摆摆手，笑着回答“有缘自然会再见面”，便果断关上房门。

　　耳畔是低低的海浪声。袁心没有开灯，大字形躺在舒适的床上。在酒精的作用下，她前所未有地放松，思绪也开始飘忽。

　　世界上有那么多人。男人，女人，穷人，富人，平凡人，人上人……

　　少女时代曾天真地以为，简方深就是财富与教养的天花板。可走出小县城，跳出地级市，到全国各地、世界各地看上一看，才能明白大千世界的一角已经是多么纷繁复杂。

　　即使是云生这类人之上，依然存在着成千上万种风声雨声雷电声，一路向上追寻，终究无法寻得一个永恒的尽头。

　　起风了。海浪声撞击着耳朵，袁心情不自禁想起和季枫一同听涛入眠的夜晚。

　　她努力将他微翘的额发、硬挺的鼻梁与温热的呼吸驱逐出脑海。

　　这段来之不易的珍贵时光，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

　　尽情放空任性，是为了更好地继续战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