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一枪[射击]》冥王星暗

64、第六十四发子弹

　　袁心平躺在沙滩椅上听着一波一波海浪声，戴着复古大墨镜，身着一套明黄色的比基尼。

　　她早想尝试镶着小荷叶滚边的肩带和两侧系带式分体三角裤，却总是被一种莫名而来的羞耻感压抑着。

　　张扬的明黄比基尼衬托得身材更加玲珑有致，却只能和那条透明红睡裙一样，长期被藏在衣柜深处。

　　今天她不想管那么多，甚至能够接受太阳将雪白的肌肤晒成小麦色。

　　即使是旅游高峰季节，高档酒店的客人人数也并未饱和。不像三亚湾那边，男女老少密密麻麻一个接一个地“下饺子”。

　　迎面而来的湿海风，咸味的空气和白噪音般的海浪声让人放松。袁心大脑难得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算，什么也没有想。

　　也许人的大脑就是为分析、判断、比较、选择等而生，停下来远比运作难。

　　但这珍贵的真空状态并未持续多久，一个古铜色的健硕身影停在袁心面前，只穿一条黑色沙滩裤。

　　袁心一秒进入战备状态，半坐起来快速套上纱质透明防晒外套，仿佛刚才未穿衣服一般。

　　“穿上会晒不均匀。”云生笑笑，将旁边一个空沙滩椅拉近，双手交叠在脑后，自然地躺了上去。

　　“我也没想要美黑。”袁心咧咧嘴，犹豫着是继续躺下还是重新换个地方。

　　对待条件不如自己或跟自己差不多的人，她基本能做到优雅礼貌、不卑不亢，甚至生出几分莫名的优越感。而在云生这类真正的富贵公子前，狐狸尾巴很难彻底藏好。

　　“你……是不是有点怕我？”云生也戴上一副太阳镜。

　　“怎么会。”语气很平静，心头火却烧了上来。好强和自尊驱使她再次仰面躺下。

　　云生说的没错。几天接触下来，他这类“人上人”自带一种压迫感，压得袁心不敢喘大气，生怕露了拙。

　　在酒店这几天，她经常在酒吧、沙滩甚至游戏室“偶遇”他。有一次在阅读室，两人聊起《了不起的盖茨比》。

　　云生向往敬畏盖茨比的浪漫专情，袁心却认为那只是一场暴发户表演性质的自我感动。

　　她有限的经验证明，她和他们之间存在永远无法逾越的差距。财富和地位的差距，眼界和学识的差距，经验和圈层的差距，即使她再假装也依然像一道鸿沟般的差距。

　　“很少穿比基尼？多穿几次就习惯了。”云生果然轻易看出她极力掩饰的局促。

　　“您见多识广，连别人穿了几次都知道。”袁心忍不住抛了个软钉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云生哈哈笑起来，“健康美丽的身体，展露出来再自然不过。等到我老婆那个岁数，露出来都没人看……”

　　袁心冷着脸，起身向洗脚池走去。她知道自己身材不错，但被别人评价比较夸赞，却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只可惜，季枫没有看过这套比基尼。一个想法莫名跳出来，袁心连忙把它塞回脑中，伸出一只脚，扭动着脚趾，专心清洗足上细白的沙。

　　“很漂亮的脚。”云生跟过来，看着袁心一双白嫩的赤足。

　　“您老婆的应该更漂亮才对。”袁心迅速穿上沙滩鞋，仰头直视云生，眼中丝毫不见前几天的敬畏。

　　云生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白色浴巾在宽阔的肩膀上微微颤动：“你这女士很有趣。”

　　袁心扭头向露天咖啡厅走去。她知道他想干什么，生气中又染着一些悲哀。

　　在飞机上初见时，他举止优雅、着装格调，袁心惯性产生一种讨好心理，生怕对方看低自己。

　　在酒店里几次相见，两人穿着休闲装，道貌岸然地谈文学、谈经济。

　　直到今天，泳衣相见，有钱人宏大的世界和视野，最终还是落回那一对玉足之上。

　　海天一色中，格调高雅的高级酒店里，来一场不痛不痒、没有后顾之忧的艳遇，是这类人的锦上添花。

　　咖啡厅正供应下午茶。袁心吹着海风，用小银叉轻轻取下甜点尖端的奶油花，想起自己第一次去吃下午茶时狼吞虎咽的样子，自嘲地笑了。

　　造型异常精致的马卡龙、巧克力泡芙和一堆叫不出名字的茶点摆满三层，富贵公子小姐们却只是轻轻吃上几口。

　　那不过是他们茶余饭后的点缀和消磨时间金钱的游戏。

　　“贵行在北京有分支行吗？”云生锲而不舍地追过来，在袁心对面坐下。

　　“没有。”袁心眉头轻锁，想马上离开，却又有些舍不得刚动了一口的贵妇下午茶套餐。

　　“别怕，我没有恶意。”云生眼神大胆起来，穿透袁心薄如蝉翼的防晒外套，“都是成年人，利益得失就摆在那里，有自主选择权。”

　　见袁心不为所动，仍只是闷头吃点心，云生以一副志在必得的口吻更进一步：“我们公司也可以和城商行合作，签个字的事儿。”

　　“哦。”袁心嘴里塞满巧克力，为暴殄天物暗暗叹息。下午茶是慢慢吃、细细品的仪式，不是用来填饱肚子的白饭。

　　“你是个聪明人。”云生站起身，挤了下右眼，“我的房间号你知道”。

　　见他挺拔的背影走向住宿区，袁心将小银叉“呯”一下甩在桌面。

　　若不是点心塞了满口，她想怼他“我开价很高，你可能不舍得买”。

　　是不是自己生着一张依附讨好权贵的脸？还清楚标好了价钱？

　　海浪一波一波涌来，重复的节奏一下一下击打在自己的心上。

　　如果没有季枫，自己会不会面带微笑地敲开隔壁房门？如果季枫没有背靠季节集团，自己还会看似勇敢的和他在一起吗？如果蒋之义的权力再大一点，自己又会不会答应他的求婚……

　　她不敢深入细想下去，失魂落魄地向房间走。路过1815号客房时，她开始想回清州。

　　逃避又可耻又没用。想起工作生活都凌乱成一地鸡毛，袁心轻轻叹气，还是选择打开笔记本电脑。

　　邮箱里是来自钱小朵的七八封邮件。标题后无一例外加着一串感叹号或者颜文字：“急！！！！！”“速看！！！！！”。

　　袁心有些羡慕起她来。这二次元的家伙是有些钝感力在身上的。

　　一封一封依次点开看过，袁心深深感谢还有个朋友——自己当了几天逃兵，所有人的消息都朝朋友那里去了。

　　徐行长让她转告，行里对她遭受人肉搜索表示同情与关注，让她放平心态，甚至亲自推荐了一本《心态决定命运》的成功学鸡汤。最重要的是，他代表行里表态，等她一回来报道，新官上任仪式照干不误。

　　季枫回到清州，同样找了钱小朵。他冷静地做了几件事。

　　第一，在体育论坛注册，用真名发表“人肉网暴”法律责任科普的帖子。哪一条哪一款，什么罪怎么判罚，写得一清二楚。

　　第二，通过小朵转告自己好好散心，一切事都交给他处理。

　　第三，揪出了最开始实施人肉行为的ID，并报了警。

　　看着邮箱附件中的网暴者ID截图，袁心皱起眉头。

　　ID名字是“wssy”，注册时间是自己被人肉当天。

　　这四个字母似曾相识。袁心的大脑飞快运转起来。对自己信息如此清楚的，大概率是熟人。

　　往日在工作中得罪的人不少。比如当初竞争个人部总助失败的王丽莎，名字缩写“wls”只对上一半；争取金融进校园项目时挤掉的电子银行老总吴宝生，也只有w和s相同……

　　越思考下去，越心灰意冷。朋友寥寥无几，四面皆是楚歌。

　　突然，一个四字成语从她脑海中冒了出来。

　　万事胜意。首字母缩写正是wssy。

　　六年前，清州银行新员工入职晚宴上，大家互相敬酒，场面混乱且热闹。

　　袁心晕乎乎地对着一个高挑女孩举起红酒杯，笑盈盈地祝福对方万事如意。

　　“虽然我名字是如意，但我更喜欢万事胜意。一起努力，明天是我们的！”卷发女孩妩媚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当初的付如意，也是怀着“付出就一定有收获”的信念拼命工作吧。

　　即使出身乡下，却依然深信一定能凭借勤劳的双手彻底改变人生与命运。

　　最后被现实重重打了巴掌。不喝断片儿、不给占便宜就不建立合作关系的客户，不考虑员工能力资源就随手扔下超负荷任务的领导，除自己之外同样努力都升了职的昔日旧友……

　　付如意坚信并为之努力的一切，一寸一寸坍塌，大厦将倾之时她选择随之一同堕落沉沦。

　　轻轻敲门声打断了袁心的脑中剧场。

　　“袁小姐，你回来了吗？”是云生的声音。

　　袁心轻轻合上电脑。这里，已经不再是一个避世的桃花源。

　　“我知道你在。收拾收拾，半小时后海洋餐厅见。我请你吃生猛海鲜。”

　　凸显出优越感，再给点微不足道的甜头，就妄想蛊惑人心，让别人乖乖成为自己的盘中餐，袁心决不会再次上当。

　　简方深那次足够让人牢记终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