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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七发子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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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心从未见过付如意这般模样。她一向自视甚高,再苦再恨再委屈,都要强撑着一张冷脸,视面子重于生命。
就连袁心升职时,她依然勉强笑着道声“恭喜”后才仰头离去。
然而此刻,她嘴唇微微颤抖着,眼泪大颗大颗无声向下滚落。
“这事我不知道。”袁心紧紧抿着嘴唇,皱起眉头。同为女性,她第一反应是鄙夷蒋之义的自私与冷漠,又暗叹付如意这样一个要强的人,在情感方面却也这样没骨气。
但自己终究是逃脱不掉的始作俑者。
“错都是别人的,你总是无辜的小白兔!”付如意冷笑几声,声音因情绪波动而起伏不平,“真想撕下你那伪善的面具!”
袁心看着付如意撑在桌上的双手,骨瘦嶙峋,指端因过于用力指端已经泛白。她将办公桌上半杯冷掉的绿茶轻轻拉到自己面前,紧紧端在手中,才缓缓抬起头盯着付如意:“伪善?你就没有一丝伪善吗?”
“至少我不像你!装成一个一穷二白,毫无背景的人,口口声声说着‘我不知道’,暗中却用见不得人的手段害人,将我的人生完全毁掉……”付如意的肩膀剧烈起伏着。
“等你冷静下来,我把事情搞清楚后,再谈。”袁心做出送客手势,又拿起内线电话补上一句,“用不用我请韩宇或者保安送你回去?”
付如意愤愤离去后,袁心才敢将手中的半杯茶放下。
当她痛诉被辞退、被分手的时候,袁心除了极其微小的一丝同情与愧疚之外,更多心思放在怎样“不要被泼”上。
的确是伪善的。人在职场,要生存,要向上爬,这算是必备素质。
况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做。
重新打开论坛,袁心一眼便看那两个字,镶嵌在第一条的热帖中:清州神□□击手季枫第二轮积分赛夺冠!!!!尖叫!!
从“现场直播”网友们发回的图文报道中,袁心阅读着男朋友的消息。亲密的人之间,却通过素不相识的外人传递消息,字字句句看起来都像是讽刺。
照片中的他依旧一袭黑衣,表情淡漠,她抚摸过的下颌硬朗线条,她揉过的介于长短之间的黑发,如此熟悉,却又那么遥远。
刹那间,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他不会只是把我当作那方面的伴侣了吧?
一晃便临近春节,袁心最怕的节日马上到来。红红火火、团圆美满永远只属于别人家,她只有无尽的假笑和实实在在的烦恼。
年关越来越近,有些话也开始自动魔音绕耳:别人家女儿生了三胎,小时候丑如土豆的女娃都带回了男朋友,老谁家那小谁给爸妈在城里买了栋大别墅……
腊月二十九,本年最后一个工作日,袁心终于下定决心,不再违背自己的真实意愿,给家里打去电话:“妈,今年过年我值班,回不去了。一万过年钱已经打到你社保卡,你俩爱买什么买什么。”
电话那端十分嘈杂,袁妈扯起响亮的嗓门喊:“你说啥?我和你爸在小巴车上,已经上高速了,一个多小时以后就到你家!哎呀,挂了啊,旁边有个讨厌的人嫌我说话声大!”
挂断电话,手机屏幕上的冰凉触感沿着指尖一直传向胳膊、心脏,迅速遍布全身。
接下来的两三个小时,袁心始终处于焦躁不安的状态。文件连续签错了两份,好在韩宇及时发现,不然又免不了凌总的一顿批评。春节,对于孑然一身的凌总而言,似乎也没那么好过。
好容易捱到下班,善于洞察的韩宇在门口探出脑袋:“袁总,你有事先走,收尾工作交给我。”
袁心点头,飞速锁上办公室,丢下一句“有事打电话”便飞奔回家。
家中的景象果然没让袁心失望。
袁爸坐在皮沙发的角落中,端着他那几十年不离手、茶渍多到模糊了原来颜色的大搪瓷茶杯,一边抱怨着沙发又硬又冷一边“呼呼”地喝着茶,对女儿回来视而不见。
袁妈从沙发中央站起身来,“呸”一声吐掉瓜子皮儿:“晚上吃啥啊?你家冰箱,除了这些破东西啥都没有,一点也不像个有活人的家……”
袁心忧伤地看向茶几上杯盘狼藉的“破玩意儿”:进口生巧、红到发黑的车厘子,白色草莓……都是自己还没舍得吃的“存货”,此刻只剩十之一二。
她倒吸一口冷气,压抑住满腔怒火与不快:“我换件衣服,出去吃。”
“爹妈来了,连顿热乎的都吃不上!养这么大,算是白养了!老袁,你说是不是?……”关上房间门,袁妈尖利不绝的抱怨声却依然传了进来。
张口就是评价与批判,休想从他们嘴里听到一丝赞扬的话。仿佛女儿就应该是一个乖乖听话的附属品。袁心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中磨练长大,早早练就了一身充耳不闻的本领,两三年前读心理学的书籍时才知道这是一种PUA。
不是不爱他们。她也为之努力过,尝试好好沟通、软硬兼施,却均以失败告终。袁心灰心地想,也许两人此生都走不出那座小镇了。
走不出小镇就罢了,还要死命限制女儿的脚步。在他们看来,一切与其观念不符的人事,都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
譬如此刻静静躺在床上的鲜红色睡裙。
拉开衣柜门,里面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小时候起手账被随意翻动的无数记忆突然一起涌上来。
高中时袁心特意买了一本带锁的手账本,依然被妈妈用尖嘴钳无情地撬开。从此,她再也不往家里带手账本。
她实在忍不住,一把拉开门大喊:“为什么又翻我东西?”
“你都是我生的,翻你东西你怎么了?”袁妈瞪眼叉腰走过来,顺手指向床上那条红裙子,“不翻还不知道,你买这种不要脸的衣服干什么?老袁你过来看看,这哪是正经女孩儿穿的衣服?”
“够了!”袁心低吼,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这是如假包换的“荡/妇羞辱”,最可悲的是,施暴者是妈妈。
袁爸终于舍得放下茶缸,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大过年的,别吵!袁心呐,你妈也是为你好。要不明天别人上门来,看见这衣服,怎么解释?”
袁心带着泪光看向软弱的爸爸:“别人?明天?谁要来?”
“还不是你妈担心你嫁不出去,明天约了相亲对象到家里来。小伙子还是个公务员呢,工作稳定又清闲……”
袁心猛然想起前一段妈妈突然来清州,替自己相亲的事。只怪当时自己感情、事业都焦头烂额,没来得及问后续。
“要结婚,你自己去结!”袁心吞回眼泪,释放出怒火,“我就愿意嫁不出去,愿意等到老死,腐烂在家里!你们不用管也管不着!”
这下彻底点燃了炸药包。袁妈滔滔不绝地大声细数她从小就有的叛逆倔强,袁爸站在一旁连连叹气。
一阵敲门声终于让空气安静下来。袁妈和袁爸害怕地对望一眼:“不会是公务员提前来了吧,不是约的明天吗?”
“袁心,你拍个粉儿再去开门!”袁妈迅速结束内战状态,边理头发边大步冲进袁心卧室收起那条鲜红睡裙,又安排袁爸把茶几整理干净。
袁心冷笑着开门,计划让“公务员”吃上一份永生难忘的闭门羹。
门打开,外面却站着一身黑衣的瘦高个儿。
看着他略带疲惫的微笑面容,袁心拼命压抑的眼泪汩汩流出。乐观潇洒、坚强独立的人设顷刻之间崩塌。
尽管对季枫的种种心结依然存在,袁心仍觉得他是驾着黑色祥云来救自己的孙悟空。
“您二老好好过年、好好相亲,你们什么时候走,我什么时候回来!”袁心头也不回地甩上门。
带着怒气按下电梯、快步走出公寓楼、连续穿过三条车水马龙的大街,两人还未说过一句话。
袁心在前面怒气冲冲地快走,季枫紧紧跟随她的脚步,只是在过马路时轻轻把她挡在身侧。
暴走半个多小时,袁心终于停下脚步,回神一看,竟在无意识状态下走到熟悉的麻辣烫小店。
“进去吃吧,我饿了。”季枫看着她红红的双眼和尚存的泪痕,轻声说。
袁心小声答应,扭头走进小店。此刻,她非常害怕季枫用关切而焦急的眼神看着自己,不停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哭、为什么吵架。就像自己一定会做的那样。
好在他没有。他只是静静地陪在身边,给自己带来一份超越语言的慰藉与安全感。
不刨根问底原来是一种深刻的温柔。
走进小店坐下,袁心全身迅速暖和起来,情绪也缓和了许多。她抬起杏眼与季枫深邃的黑眸子对视:“你……怎么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季枫一直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声音又轻又软。
袁心低下头,才注意到他一直拖着一只大号行李箱,想必集训一结束就直奔自己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