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一枪[射击]》冥王星暗

46、第四十六发子弹

　　第二轮积分赛仍在海川市举行。

　　与第一轮比赛时兴致勃勃地偷偷前往相比，袁心的心境大不相同。

　　两人之间总像隔着一层薄雾，一个有满腔疑问但忍住不问，另一个却咽下肚中誓死不说。

　　这并非真正的亲密。在袁心看来，身体上毫无保留的彼此交付只是亲密的一个方面。她理想的“亲密关系”是两人都能将心捧出，能够低头促膝毫无保留地谈论一切，即使是负面的、黑暗的东西也不要紧。

　　经历过两段深浅不一的感情，她深深清楚，拼劲全力、只展露出最好的一面是愚蠢的。时间总会让你现出原形。

　　只是人在办公室中坐着，心却不受控制地向海川市飘去，手更是不自觉搜索起比赛的相关消息。

　　关注积分赛的人不多，当地电视台也没有安排现场直播。袁心仍不死心地登上论坛，搜索现场直播的帖子。

　　还未等点开帖子，徐行长的秘书突然推门而入，袁心迅速关掉网页，绽放职业笑容。

　　秘书笑得更假，嘴角向上扯起，眼睛里却布满红血丝，透露不耐烦的疲惫感：“袁总，徐行长请您去会议室开会。”

　　袁心连忙站起身：“你打电话就行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应该的，徐行长正等着您。”秘书依然笑着点头，显得十分亲切友好。

　　但凡有点经验的工作狗都心知肚明，领导的秘书和司机坚决不要惹。这位平日高高在上的郭姓秘书，居然亲自走下楼来请自己开会，还一连用了几个敬语。

　　袁心跟在他身后，一步一疑惑。搭上领导直通电梯，袁心见电梯中没人，便向秘书靠近了一些，轻轻问：“郭哥，知道领导有什么指示吗？”

　　“不是坏事。”郭秘书礼貌地笑着。合格秘书的修养中有一条，遇到打听事情的人，好像透露了些东西，又好像什么也没透露。

　　还未走到办公室，便徐行长爽朗的笑声便一阵一阵涌入耳朵。袁心才稍稍安下心，又立刻讨厌起自己患得患失的毛病，仿佛自己的喜怒哀乐都被上级牢牢牵动着，他刚一阴天你就得哗哗下大雨，他还没完全放晴你就要先灿烂起来。

　　会议中坐着的不只是徐行长一人，分管信贷和人事的两位副行长也在。

　　三人对面坐着一位气质出众的女人，连捏茶杯的手势都如此优雅——此人正是陈美竹。

　　几位领导见袁心进来，亲切地喊她“小袁”，连声招呼她坐下。特别是徐行长，笑容真诚灿烂，仿佛威胁袁心拉存款的事只是一场幻觉。

　　陈美竹拉过袁心的手，赞赏地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转向对面的三位行长，不疾不徐地说：“季节集团下属公司的一切业务，就由袁心负责。”

　　在几位行长一迭声答应和夸耀声中，袁心总算反应过来，季节集团要和清州银行开展合作了，自己也将真正成为扬眉吐气的资源型员工。

　　却远没有想象中那般高兴。从前，袁心和钱小朵做梦都羡慕的便是资源型员工，晚来早走，干最轻的活，赚最多的钱，谁的脸色也不用看。

　　也正是因为背后没有参天大树，袁心的斗志反而更加昂扬，熬最狠的夜，啃最硬的业务。

　　那些至今回忆起来依然疼痛的努力和心酸，鲜有人看见与肯定。而“巨型航母”季节集团刚刚露头，自己却莫名其妙地被推上荣誉王座，即使一丝力气也没有话费。

　　突然觉得一切好没意思。

　　会后，领导们争相请陈美竹留下来就餐，陈美竹礼貌拒绝，却邀请袁心到咖啡厅坐坐。

　　“阿姨，其实你们不需要指定我为负责人。我主要管个人业务，公司方面不够专业。”袁心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之中，低头转动着咖啡杯，低声说出真实想法。

　　陈美竹微笑着，眼含深意地郑重解释说这是季枫的要求。那天夜里，他突然赶回来，所为就是这件事。

　　“老季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办好。”陈美竹笑眼弯弯，像在描述自家不听话的小孩子，“如果不是赶着去谈一个实在推不掉的项目，他肯定自己来。”

　　“季枫他……没跟我讲过。”袁心猛然抬头，杏眼闪动。

　　“他一直是这样的性格，什么心里话都不肯说。”陈美竹轻叹一口气，“有困难也从来不求别人，他爸爸也不例外。这次难得主动开口，老季别提多高兴了……”

　　先是莫名其妙送来一对并不需要的耳钉，这回又不声不响空降一笔大业务。

　　看上去都是拼尽全力对自己好，但这份“好”过于沉重了。去拍不喜欢的商业广告，低头向刻意保持距离的季林求助，这份牺牲换来的利益，袁心宁愿不要。

　　何况这行为，彻底打碎了袁心羡慕与欣赏的那份纯净与初心，也反照出自己追名逐利的庸俗不堪。

　　和袁心弯弯曲曲的心思不同，陈美竹显然拥有正常人思维，认为这是笔对谁都好、多方共赢的生意。

　　她喝了一小口咖啡，眼神松弛下来：“阿姨想跟你说说心里话。其实，我们一直都希望季枫早点回来，到集团去工作。真能这样，老季也就可以安心享受晚年了……”

　　“他……一直把射击排在第一位。”话虽这样说，袁心此刻却也产生了一丝怀疑。

　　“你知道小枫为什么从投行辞职吗？”陈美竹略带惊奇地望着袁心。

　　袁心诚实地摇摇头，陈美竹重新打开话匣子。

　　进入“四大”投行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事。西装革履，做各种高端研究，提着笔记本满世界飞，收入更是丰厚。

　　当初季枫同样是抱着满腔热情与期望进入投行工作的，加班出差是家常便饭，他又有头脑，晋升极快。然而有一天，他花费心血负责的企业并购项目突然被转交他人，公司将他调离业务岗，安排到按时上下班的清闲内勤岗。

　　他不甘心地去找HR几次后才得知，刘予舟动用了各项关系让儿子调了职。

　　袁心喉咙仿佛被卡住，升起一阵阵窒息感。工作太忙，就不能按时回家吃饭睡觉，不能早日娶妻生子孝敬妈妈。

　　更不能时刻被牢牢掌控在手心之中。

　　他却从未提起过，始终保持着淡然超脱的样子，和自己相处时是温柔的，甚至是大胆和幽默的。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袁心算是摸清了陈美竹的目的：她希望季枫尽快接手公司，早日和季林过上迟来的二人世界。

　　嫁给季林开始，她更像他的生意伙伴和私人助理，打点公司、出席活动、照顾饮食起居，除了出差，两人甚至没有单独度过一次假。

　　季林曾经承诺她，等到公司发展壮大，两人就纵情山水、环游世界。谁知公司大了，发展成集团，集团又设一家家子公司，而这一等就等过了知天命之年。陈美竹厌烦了。

　　只有季枫接班，季林才舍得将安心放手这来之不易的江山。

　　得难，舍更难。

　　回到办公室，袁心没有迅速处理已经堆起一摞的新文件，而是呆坐在椅子上仰头打量起周围再熟悉不过的一切：不大的独立办公室，中层以上才能享用；最新型号水果办公电脑，进口咖啡机、净水饮水一体机，闪着光泽的真皮会客沙发……

　　这的确是不少普通员工梦寐以求和为之奋斗的环境。

　　她又想起陈美竹，进而质问自己，为这方小小的、象征身份地位的空间奋斗上大半生的时光，是不是真正值得，是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紧闭的门突然被重重推开，袁心迅速收回思绪，整理表情后微笑着看向来人：“如意，找我有事？”

　　付如意转身关门，一头浓密的卷发随着举手投足轻轻摩擦着后背、肩头，稍显凌乱。

　　袁心立刻发现她哭过：一对锐利的大眼睛和小巧的鼻头出都透着红色，眼睛下方的皮肤比额头要白，显然是刚刚补过妆。

　　“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付如意将双手按在桌面，身子前倾，一双红眼睛怒视着袁心。

　　“怎么说？”袁心故作淡然地望着她。尽管自己不赞同无功受禄，但此刻让她嫉妒到发狂的感觉真是不错。如同一直被霸凌的可怜虫突然掉马，竟是个武林高手。

　　“别装了！HR已经悄悄告诉过我，并不是因为工作态度与能力有问题，才辞退我。季节集团合作的条件之一，便是让我离开清州银行！”付如意低声咆哮着，沙哑的声音中透着绝望。

　　“这事我不知道。”袁心马上从椅子上站起来，吃惊地盯着付如意。

　　付如意苦笑起来：“装得挺像。我举报你不假，但没想过至你于死地！比起你的手段来，我也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

　　袁心想立刻向陈美竹求证，却又不方便在付如意面前直接打电话。

　　“你高兴了，你赢了！”付如意眼角渗出泪滴，眼神却依然倔强，“我轻信李木子的鬼话，举报了你，也算自作自受。”

　　“李木子？”袁心抓住重点，打断付如意逐渐激动的情绪。

　　“李木子亲眼看见她送你东西，说她有求于你。”付如意低吼着，“你报复我一个人是我活该，但为什么又要带上蒋之义？”

　　“蒋之义……他又怎么了？”袁心心中咯噔一声。

　　“别再装了！工业银行已经开始调查蒋之义，”付如意笑出眼泪，“说他交友不端。他……要和我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