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一枪[射击]》冥王星暗

29、第二十九发子弹

　　袁心决定给季枫制造一个惊喜。当这个想法悄悄探出头的时候，她被自己吓了一跳。

　　和简方深的三年多的相处中，她曾像无数初恋女孩一样，将对爱情的浪漫想象尽情展现出来。尽管那想象十分有限，且总是浮在半空。

　　为了给他准备20岁生日礼物，她连续半个月，每天只吃一碗干巴巴白米饭或是一个馒头，寒夜里睁大眼睛紧紧裹着被子强忍胃痛；翘掉一周的专业课，不分白天黑夜地制作一本关于他的立体书。

　　然而当简方深看见那双名牌球鞋，外带一本用尽各种繁复工艺制作的手工立体书时，仅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谢谢”，便又恢复那副见怪不怪、漫不经心的惯常神情。

　　她也曾经在恋爱纪念日时突然出现在他学校的篮球场边，从一个糊着大红色包装纸的大纸箱中大叫着跳了出来，而他只是淡定地继续打完那场篮球。

　　她将他想读的绝版书一一记在手账本中，逛二手书摊，各种旧书网、图书论坛，锲而不舍地重金寻找，最终漂洋过海送到他手上，他却说已经找到了影印版，便顺手丢在一旁……

　　渐渐地，她不再愿意傻乎乎地制造那些根本没人在意的惊喜。一腔热血总是撞上冰山，自然也会冷却下来。

　　这股带着教训和不堪的冰冷渗入她的血液，一直流淌到如今。

　　然而，像早春来临之际，冰冻的小河总是开始融化一般，她不长记性地再次蠢蠢欲动起来。她告诉自己，这次的人不一样。

　　本周日，季枫即将前往海川市参加第一轮全运会资格选拔赛。

　　隔着手机屏幕，袁心告诉他自己已经沦为“光杆司令”，工作重担一肩挑，实在抽不了身到现场为他加油。

　　他轻轻叹息，低声说一定好好比赛。半晌，又说要多赚些钱，她就可以不再那么辛苦。

　　袁心有一丁点儿动心，但几秒之后就人间清醒起来：他收入不高，射击之路前途未卜；家庭条件还算不错，但似乎跟他无关。最重要的一点，她想完全依靠自己的双手获得想要的生活。

　　让简方深们不再看轻，也算为曾经的自己复仇。

　　袁心连续三天加班到凌晨两三点，白天沟通协调、跑社区进学校，又跑基层网点不动声色地拟选员工，晚上则处理公文与杂事，家也不用回，直接在工位的窄床上勉强睡上四五个小时。

　　终于，周六晚10点，一周工作全部处理完毕。

　　她带上提前订好的夜间巴士车票，匆匆赶回家泡澡敷面膜，凌晨2点背着大包到达巴士站，半梦半醒地睡了4个多小时后，见到海川市的清晨曙光。

　　选拔赛10点才开始，袁心见时间尚早，整个人缩在厚厚的羽绒长大衣和毛线运动帽中，在射击场馆附近的居民区闲逛起来。

　　海川市沿海，袁心和简方深大学时曾经来过这里旅行。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看海。虽然清州和海川离得不远，但袁心父母根本没有“出去看一看”的概念，他们眼中的全部宇宙，仅限于那个只有一条商业街的小县城里。

　　初到海边是一个阴冷的深秋。袁心对着眼前黄绿色中泛着白泡沫、咸腥味扑鼻的海兴奋不已，闭上眼睛感受海风，甚至想要下去游泳。

　　而简方深却一直皱着眉头，说这根本不能叫做海。只有在马尔代夫、普吉岛等飘在海洋中心的小岛上，才能称得上看海。碧蓝而清澈，能看见鱼儿游动的，才是真正的海。

　　分手后，袁心独自去了马尔代夫莉莉岛。在水屋的露天长椅上看着海天一色，她深深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世界如此大，抓紧有限的生命尽情去体验才好。

　　海川市的海，总是泛着黄色，却是另一种不同的体验。正如手上热气腾腾的桂花白糕，虽然比不上米其林餐厅点心的精致，却有一种与众不同的自然之美。

　　袁心站在街边连吃三块，又喝下一杯滚烫的豆浆，心情舒畅地和卖早饭的摊主聊起海川省的风土人情。

　　东游西逛到9点半，她将长发塞入黑色毛线帽中，拉低帽檐几乎遮住双眼，又从大包里拿出一副黑色框架眼镜戴上，才溜进射击比赛馆，在观众席后排坐定。

　　因为是预选赛，观众席并未坐满。袁心躲在角落里，身体尽量向下缩着，她自信地认为季枫看到自己，会影响心率。

　　季枫终于入场了。身材高挑、一摇一摆，像一只儒雅的黑企鹅。

　　袁心欣赏着他藏在射击裤中的长腿，撑起黑色皮衣的宽肩，以及带着半指手套的左手。此刻的他表情淡定、一脸正气，在那时候却说“向小电影学习经验”。

　　她不自觉地微笑起来，沉入汹涌澎湃的回忆中，随后突然被裁判员的试射发令声拽了回来。

　　这种关头，应该紧张地关心他的比赛成绩才对，而自己居然在馋他的身子……

　　预选赛上，季枫又遇上了老对手邱凯。10发子弹过后，季枫的基础分暂列第二，比第一的邱凯差0.3环。

　　看着他纹丝不动的端枪背影，袁心回忆起两人视频通话时，她曾好奇地问他，比赛时他的大脑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放空，越空越好。”他回答，“一旦开始看名次、算分数，下一枪八成要失误。”

　　袁心对此不是很能理解。她习惯咬定青山不放松，拼命地瞄准靶心，气势汹汹地开枪。但她又认为他的话很有哲理，印证了那句“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邱凯显然是袁心的同类，都属于“有心栽花”的人。他微微侧头，细心地听着裁判员播报实时战况，显然对自己一直处于第一名的成绩比较满意。

　　比到最后两枪，场上又只剩下两名老对手，差距0.4环，季枫落后。

　　袁心情不自禁紧攥双拳，呼吸节奏异常清晰。虽然知道预选赛是积分制，要打上好几场，她依然希望他场场夺冠。那是他的梦想，似乎也是他抗争的方式。

　　“呯、呯”两声枪响，只见邱凯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一枪，季枫打出10.6环，而邱凯只有10.2环，两人戏剧性地出现平局。

　　“季枫，加油！”前排观众席上一个人尖着嗓子喊出袁心不干喊出的心里话。

　　袁心立刻循声而望，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比赛场馆原本就不大，观众席又离运动员所处位置很近，想必季枫也一定听见了。

　　那人坐在观众席第一排正中间位置，梳着样式复杂的盘发，身着淡紫色皮草外套。

　　正是袁心移不动的那座大山——刘予舟。

　　惊喜彻底变成了惊吓。

　　袁心又责怪起自己的老毛病——眼里只能容得下一个目标，没有早点发现她。幸亏她也没有发现自己，不然还没准备好挂上哪张脸面对她，场面肯定十分尴尬。

　　红色倒计时牌跳动着，邱凯率先击发最后一枪：10.5环。

　　有机会！袁心的心思再次全部转移到比赛上，紧紧盯着黑色背影。

　　“他10.5环！超过他！”刘予舟再次站起来，激动地挥着手上的小白皮包。

　　朱山峰从运动员后方的教练椅上转过身来，怒视着刘予舟，示意她安静。

　　刘予舟不是一直反对他学射击，甚至连一场比赛也没看过吗？袁心心生疑窦，编排起剧情来：难道她突然转变了态度，母子关系有所缓和？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对自己的态度也会有所改变，或许比赛结束后还能一起吃顿饭？

　　正乐观地想着，刘予舟身边坐着同样雍容华贵的妇人将她按到了座位上。

　　妇人转头跟刘予舟说话时露出大半张侧脸，让袁心觉得有些眼熟。皮肤紧致，一看就做过热玛吉；眉毛细而上挑，心型耳环上闪着碎钻……

　　是大客户沙龙上到场的姜姓阿姨。袁心拧起眉头，回忆起她曾说过，下次沙龙要带女儿来。

　　姜阿姨身边果然坐着一个长发披肩的年轻女孩，身穿纯白皮草小背心与黑色紧身羊绒衫，只看后脑勺的话是个美女。

　　裁判员的“STOP”声音打断了袁心的胡思乱想。倒计时牌已经跳到0秒，而电子屏幕上，季枫的成绩依然停留在上一环。

　　最后一枪，他再次没有击发。

　　刘予舟站起来走上前，指指点点地跟朱教练说着些什么。袁心望着默然将安全旗插回枪管的黑色背影，不知他此刻在想些什么。她敢肯定，在准备击发最后一枪时，他的大脑中一定不是空白。

　　直到运动员退场，季枫也没有向观众席望上一眼。

　　观众退场时，袁心踌躇起来。她不清楚季枫是否要与刘予舟汇合，又不想直接打电话问，放弃这个来之不易的“惊喜”，于是在毛线帽外面又罩上一层羽绒服的帽子，跟在三人身后不远处向场外走去。

　　三人在露天停车场上一辆进口路虎揽胜面前停了下来。

　　袁心认得这辆车，是因为车身颜色的官方名字——阿鲁巴灰银。第一次听蒋之义提起时，她表面装作很懂，心里却在悄悄嘀咕，不过就是个茶色而已，还像是隔夜的那种。

　　然而当姜阿姨身边的女孩儿站在车子旁边，笑得眉眼弯弯时，袁心又觉得这高级的颜色名称和她是相称的。

　　她皮肤白到透亮，眉眼都是淡淡的，鼻子小巧，嘴唇粉红水润，皮草小背心反而衬得她更加清丽自然，看上去是张家境富裕、教养很好的乖乖牌。

　　袁心躲在旁边一辆吉普车后面，竖着耳朵听刘予舟断断续续地说话。

　　和她猜想的一样，她们根本不是来看比赛，更不在乎什么比赛成绩，而是专程让大小姐来相亲的。约会的餐厅都订好了，就在海川市有名的海底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