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一枪[射击]》冥王星暗

17、第十七发子弹

　　裁判员发令声通过音响传遍整个场馆，正式比赛之前5分钟试射开始。场馆侧向墙壁的上电子倒计时屏幕开始跳动，LED发出的幽幽红光给赛场染上一层紧张感。

　　季枫旁边E靶位教科书般立姿执枪的，正是“天才射击手”邱凯。

　　邱凯身着红白拼接射击服，稍长的毛寸头骄傲地上扬，眼神成熟且坚定，四周环绕着一股热情自信的磁场。

　　李建中激动地为袁心和常遇晴科普着邱凯的运动生涯：早在14岁时，他便已在全国青少年射击锦标赛上崭露头角，将国内大小10米气步/枪赛事的金牌拿了个遍，16岁顺理成章地入选国家队，17岁首次参加世界射击锦标赛便射落铜牌。

　　科班出身，天赋异禀又万分努力，小小年纪便已经有了明确的人生目标和行动。袁心听闻不禁有些泛酸，回想起自己的14岁，正沉溺在对一件精致蕾丝边内衣求而不得的痛苦之中。

　　出名要趁早，张爱玲说得没错。

　　邱凯在8人中最先端起枪，动作干净利落，果断试射后又提前将枪放回枪架上，传递出“我已经准备好”的强烈信息。

　　旁边靶位的季枫前后跨步侧身站立，因为个高腿长，跨步幅度比其他人大一些；左胯微微顶出，以更好承托、稳定端枪的左臂。右边侧脸轻贴在托腮板上，黑色小檐射击帽将细碎的刘海拦在眉毛上方，为面部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表情。

　　袁心盯住他的侧影，感到自己的心跳与倒计时牌上跃动的红色数字融为一体，身体微微颤抖着，手心也黏上一层冰冷的汗。

　　温柔如水、神秘幽深的男人正端着一把硬朗冰冷、寒光闪烁的枪，有些反差，却又莫名和谐。

　　未知的比赛结局，未说出口的话，以及未知的人生。

　　试射结束后，随着裁判员一声“START”，第一组五发子弹较量正式开始，观众区的拍手声、加油声、交谈声瞬间消失，似乎只留下不均匀的呼吸声。

　　八名运动员站在地线前，犹如雕塑一般纹丝不动，清晰而强烈的“砰”“砰”声一下一下冲击着袁心的耳膜。

　　这是一种和看篮球比赛完全不同的体验：人明明在眼前，但永远无法一眼看清谁更胜一筹，谁体力已经下降，更无法预判出结果。

　　袁心目不转睛地盯着D靶位上骑士般的黑衣人，呼吸又轻又缓，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却被一阵突然爆发的掌声吓得一惊。

　　小将邱凯已经提前完成5发射击，第五发子弹打出了10.9环满环的成绩。

　　袁心看着显示屏上的实时成绩播报，并不清楚他第一组52.6环的成绩是好是坏，只是皱起眉歪头看李建中：“射击比赛现场还可以鼓掌、大声加油？”

　　“比赛规则修改之后，这些都是允许的。有的国家还会放摇滚乐。”李建中也拍起手来，眉眼中透露着兴奋，“这样不是更好看？喧嚣沸腾的外在环境，要求更加稳定的内心。”

　　倒计时牌还有10秒时，除季枫之外，其他选手都已经完成5发子弹的射击。邱凯暂时位列第一。

　　袁心看着成绩牌，季枫前4发子弹总成绩为41.9环。她飞快计算着，第5发子弹，打出10.7环以上，才能超越邱凯。

　　“季枫挺稳的。”常遇晴倒是充满信心，“前四发最低10.4环，最高10.6环。那个邱凯，最低只有10.1环。”

　　“你很懂，”李建中朝她伸出大拇指，“射击运动，稳定性是非常重要的素质。”

　　然而，倒计时只剩3秒了！袁心在心中拼命催季枫，不要超时、不要超时……

　　随着裁判员的“STOP”声响起，季枫终于击发出最后一发子弹。

　　“10.7环！”主播声音中传出抑制不住的激动，“清河省季枫在第一组子弹最后一枪打出10.7环，目前和邱凯并列第一……”

　　季枫轻轻放下枪，动作细微得几乎看不出来。他左手修长的手指穿过黑色手套，轻搭在枪管上方，手臂弯成一个优雅的U型弧度；右脸颊轻贴枪身，双眼微闭，浓密的长睫毛纹丝不动，完全沉入自己的世界。

　　裁判员透过扩音器播报着第一组成绩，得知第一组成绩暂时并列第一之后，邱凯扭过头看向季枫，而季枫在第二组射击的前一秒才轻轻睁开眼，睫毛微微颤动，似乎从小睡中刚刚醒来。

　　最先击发第六发子弹的依然是邱凯，这一枪打出了10.7环的好成绩，观众席中海川省拉拉队不禁再次热烈鼓掌，搅得袁心一阵心烦意乱，深深抱怨起比赛规则。

　　大屏幕不停跳动着实时成绩，好似一只无形的手，一下一下揪起袁心的心脏，又拧起了麻花。

　　第9发子弹过后，季枫已落后邱凯0.5环，跌至第三名。

　　随着邱凯果断击出第10发子弹，袁心飞速计算之后，心情也跌倒谷底。

　　邱凯这一发击出10.8环，即使季枫打出满环10.9，仍是落后于他。

　　观众席的情绪有些激动，海川省的横幅飘动得十分有力，上下跳跃、左右晃动的红色刺痛了袁心的眼睛。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季枫仍然未击发。

　　“真是急人！”袁心为缓和自己的紧张情绪，不知不觉握住常遇晴的手。

　　“季枫有他自己内在的节奏。”常遇晴依然对他信心十足。

　　裁判员的“STOP”声中，季枫击发第10枪：10.6环。

　　“哎呀，还是落后……”袁心拍拍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的脸，叹起气来。

　　“差0.7环而已，急什么？”常遇晴白了她一眼，“国际大赛上，还有人在最后一枪时打到别人的靶子上去呢。”

　　“哈哈……”袁心笑起来，“万一那人是季枫……”

　　“不可能。”李建中眼神笃定，“季枫的最大优势是稳定性。邱凯打出过一个10.1环，而季枫最低是10.3环。马上进入两枪淘汰一人环节了，越到最后，稳定性越重要。”

　　第12发子弹过后，宁山省射击队一名小将位列最后，获得第八名。季枫仍然落后邱凯0.6环，排名第三。

　　袁心看着已经被淘汰的宁山运动员挥手向观众致意后，脸上挂着落寞的神情将安全旗一点一点插回枪膛，不时观察着尚未被淘汰的选手们，深深体会到射击比赛何尝不是一座丛林，也遵循着同样的生存法则。

　　待单发射击进行到第8发、淘汰4名选手之后，季枫凭借着超强稳定性追到第二名，只差邱凯0.4环。

　　“拜托，别让季枫脱靶……”袁心再次揪起心来，试图和常遇晴食指相扣，寻找一丝安全感，却意外察觉到常遇晴的手心同样又湿又冷。

　　她在期待什么，而我又在期待什么？两只冰冷潮湿的手贴在一起，对方掌心的冷意传了过来，袁心也随之冷静了一些。

　　常遇晴期待的，也许是季枫夺冠，也许是其他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

　　而自己真正期待的，则是比赛之后他将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冥冥之中，袁心一厢情愿认为，季枫说话的内容与他最后的成绩相关，成绩越好，话语越佳。

　　她牢牢盯住他拉起枪击、装弹、瞄准、击发等每一个动作，全身心渴望、祈祷他枪枪满环，似乎唯有如此，要说的那番话才最符合她的心意。

　　“wow!”李建中大叫一声，鼓起掌来，同时飚出一句小舌头乱颤的意大利语。

　　第20发子弹结束，场上仅剩下三名运动员。在这关键的一发，邱凯仅打出10.2环，而季枫打出10.8环，总环数反超邱凯0.1环！这是比赛开始以来他首次反超邹凯。

　　清州省拉拉队沸腾了，有节奏的掌声“啪、啪”响起，而那瘦高的黑色背影，依然保持着持枪姿态，如同一棵扎根到地心的参天大树，开启了一个屏蔽场，将周围所有人、事、物都屏蔽在外。

　　然而小将邱凯到底是国家队射击手，在第21发的关键时刻，打出10.8环的成绩，压力又转向了季枫。

　　季枫在50秒倒计时结束的前一刻击发，10.4环，再次落后邱凯0.3环。

　　随着第三名选手遗憾离场，最后两枪——第23、24发子弹将决出冠军。

　　朱教练已经从教练椅上站了起来，一会儿摸摸稀少的花白发，一会儿扯几下平整的衣领；袁心紧张得不敢看屏幕，深呼吸着，身旁的常遇晴面色格外白。

　　10.7环！小将邱凯率先击发，观众席中叫好声不断，有人把代表海川省的帽子扔了起来，引来其他拉拉队员纷纷效仿，主播也激动地鼓起了掌。

　　“稳住，稳住。”李建中不由得攥紧双拳，目不转睛注视着黑色背影。

　　“呯”一声枪响过后，海川省拉拉队中几顶蓝色棒球帽激动地飞了出去，工作人员不得不前来维护秩序。

　　季枫只打出10.5环，落后邱凯0.3环。

　　场上仅剩的两人装好最后一发子弹。邱凯侧过头，对着季枫露出了胜券在握的微笑。

　　全场如同约好一般安静下来，负责说话的主持人也在此刻屏住呼吸，等待最后的石头轰然落地。

　　袁心升起强烈的“蒙住双眼不敢看”的念头，却又硬撑着死死盯住黑色背影，生怕错过一丝细微的动作。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停滞，只有LED屏幕上的红色倒计时依然在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