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一枪[射击]》冥王星暗

18、第十八发子弹

　　倒计时牌上的数字一秒一秒跳动着，与全场观众心跳节奏融为一体,形成平静海面之下随时将喷涌而出的暗流。

　　“海面”中心，两位射手安静且优雅地持枪静立，似乎浑然不觉此时已经处于风暴中心。

　　倒计时牌跳到10秒时，几乎重叠在一起的“呯、呯”两声枪响打破寂静。

　　观众席瞬间被点燃。袁心身后的女孩子高声喊着“季枫”的名字，声音已经在破音边缘；李建中从座位上一跃而起，挥舞着双臂；“清州省加油”的横幅一阵胡乱飞舞后落了下来，其中一角恰巧落在常遇晴的头顶，她却微笑着丝毫不在意；袁心依然深深凝望着黑色淡定背影，一颗心在喉咙处剧烈跳动，说不出一句话。

　　“邱凯选手失误了！还是有点可惜。”主播声音中有抑制不住的兴奋，“最后一环仅打出9.9环，这是他本场比赛中最低成绩。而老将季枫，依然凭借超高稳定性、超强心理素质，在最后一发子弹击出10.8环，为清州省赢得再添一块金牌……”

　　季枫终于在一袭黑衣中露出一丝淡淡微笑，边轻轻收好枪边侧头和邱凯说着什么，最终两人握手，共同向观众挥手致意。

　　在掌声、欢呼声中，进行了简单的颁奖仪式。季枫站在中间，神色清淡得如同一片一吹即散的云，身旁的邱凯则目光炯炯，颇有卷土重来的架势。

　　袁心敏锐捕捉到，那片云似乎正朝着自己慢慢地飘过来，让她眼前、脑中均是一片烟雾缭绕。

　　颁奖仪式结束后，观众怀着或兴奋、或遗憾的心情有序退场。

　　“袁心，你去哪里？我送你。”三人一同向外走时，李建中绅士地问。

　　“你送晴晴就行了。”袁心连连摆手，讪笑着在射击馆的门口站定。

　　“运动员比赛结束后，要统一回训练中心开会总结的。”常遇晴敏锐地看穿袁心的想法。

　　“我……约好了。”袁心忽闪着眼睛，一副不得不说的扭捏样子。

　　常遇晴再次打量她，笑了一下便和李建中一起走向停车场。

　　袁心躲在一根正方形立柱后面，一会儿让扯扯马尾的形状，一会儿对搓两手呵热气，心中竟有些少女般的小悸动。像是高考过后第一次和简方深单独出去玩的前夜，一直在期盼、幻想，却又带着些许不安。

　　人群渐渐散去，甚至体育主播团队都扛着打光灯、摄像机等设备上了面包车之后，季枫依然没有出现。

　　他忘记了么，还是走不开？袁心无端涌出一丝失望，种种猜测开始粉墨登场。

　　正胡思乱想之时，一个修长黑色身影大步跑向门口。

　　“等急了没有？”季枫一眼便定位到柱子后方的一身粉白的袁心，“我先是接受采访，然后去换衣服，又跟教练请了假，花费了一些时间。”

　　“我又没查岗，何必交代那么清楚。”袁心看着他换上一套黑色纯棉运动装，淡淡笑着，有种重新回到学生时代的感觉。

　　话毕猛然间意识到“查岗”的说法并不恰当。大学时期，每当袁心联系不上简方深，便会给季枫发信息，让他当一个完完全全的“工具人”，协助自己“查岗”。

　　这也正是袁心想和以前“断舍离”的原因。“简方深”这个病毒传播能力过强，已经蔓延至方方面面，想绕都绕不过去。

　　季枫似乎并不在意，深邃的眼眶闪着诚挚的光：“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神神秘秘的。”袁心连忙接嘴，“你今天的表现，真的太棒了！看得我大气都不敢出。”

　　“今天这场比赛，只能算是我运气好。”季枫将袁心挡在车行道内侧，自己则走在外面，“邱凯不失误的话，我拿不到冠军。”

　　“你真是人间清醒，”袁心觉得他的语气十分诚挚，既不谦虚也不暗喜，仅仅是在陈述事实，“但是，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两人在路旁打了辆车，季枫对司机说了一个她从未听过的地点。

　　袁心接连追问几次，得到的只是季枫嘴边若有若无的笑容，也就不再问下去，静静地坐在他身边。

　　“你们哪个大学的啊？”司机师傅侧头搭着话。

　　“清河大学。”袁心调皮劲儿上来，对季枫挤挤眼睛。

　　“好大学啊。”司机一副很懂的样子，“小情侣都优秀，以后前途无量。”

　　“谢谢叔叔！”袁心借机将两只手环住季枫的左臂，清晰感受到运动服之下隐藏的坚实肌肉微微收缩了一下。

　　下车后，袁心才放开双手，跟着季枫走进一个小小的社区公园。公园看上去平平无奇，因为时间接近中午，人影也没见几个。

　　两人东绕西绕，终于在一个小斜坡顶端停住。

　　“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袁心好奇地向四周查看，除了一片人工草坪、几颗光秃秃的数之外，并没有预想中铺满心形蜡烛的摆设，或是五彩缤纷挂着大红条幅的氢气球。

　　季枫奔向一棵粗壮的大杉树后方，变魔术般推出一辆老式自行车来，车身的黑色油漆有些脱落，斑斑驳驳。

　　“上来！”他将一条长腿灵巧地跨过车座，屈膝蹬在脚蹬之上，另一只腿稳稳撑在地上，黑眸中似有星光，一脸笑意地看着袁心。

　　袁心带着满头问号坐在后座上，正待开口问他，只听到一句“抓牢坐稳”，车子便向前飞奔起来，冷风呼呼从脸上刮过，扬起了她的碎发。

　　他向着那条角度不小的长斜坡越骑越快，袁心不禁紧紧环住他的腰，大声喊着：“季枫，你是要打算跟我同归于尽吗？”

　　车速并未减慢，耳边只有风掠过脸庞的呜呜声以及大山雀的喳喳叫声。

　　载人自行车迅速到达坡道顶端，又毫不犹豫地向坡下冲去。

　　最初几秒，袁心在摇摇晃晃的自行车后座上心惊肉跳，生怕摔个狗吃屎。万一脸先着地，还有毁容风险。

　　随着车轮越转越快，一根根辐条已经变成滚动的白色圆盘，袁心一惊一乍的尖叫声却变成了咯咯笑声。

　　这个游戏，她曾经是老玩家。只是很久很久不曾玩过了。

　　她放松身体，抱紧季枫瘦却结实的后背，侧仰头看着天，将收紧的心轻轻展开，尽情享受速度带来的忘我感觉。

　　自行车很快便滑到坡底，季枫用长腿做支架，将自行车停稳。

　　袁心跳下后座，走到车把面前，上身前倾，双肘支撑在车把上，仰起头大胆盯着他：“说吧，你有什么目的？”

　　风在她的马尾尖端跳起舞，白皙的脖颈沉入柔软的粉白色运动装领口，季枫不禁有些恍惚，指向前方几步的橘色双人座椅：“我们去那里坐。”

　　“坦白交代，你怎么知道我的秘密？”两人坐定，袁心翘起二郎腿，微眯着眼歪头看他。

　　季枫胸口微微起伏，长呼一口气后转过头望着袁心，眸光波动：“其实，最先注意到你的，并不是简方深。”

　　那名字如同一根横在两人之间的多刺仙人掌，怎么都绕不过去。季枫索性把它拆开、分解、揉碎再大大方方地摊开。

　　“高二的时候，是我先在学校车库里发现了你。”季枫的声音克制而温柔，如同深夜电台的主持人，引领两人重新踏进早已褪色的回忆之中。

　　少女袁心迷上简方深之后，一直没有胆量和机会认识他。他的女朋友们太多太闪，且总是无缝衔接，钻空子都没有办法。

　　加上高二下学期学业压力大，袁心只觉得自己各种情绪堆积起来，无处宣泄。若是走读生，还可以趁上学放学的机会去游游逛逛。家在小镇的姑娘只能在学校里打转。

　　那段烦心的日子里，袁心每天下晚自习之后便直奔操场连跑十圈，然而只有在刚跑完、大口大口喘着气的时候，才能够暂时忘掉烦恼。十分钟之后，便又被打回原型，怨天怨地，为何自己生而就如路边的小草、脚下的石头。

　　最后，她盯上了学校的自行车棚。车棚建在地下，一条长长的陡峭斜坡延伸下去，走读生存放自行车时都被要求推车步行。

　　一次跑完步后，袁心散步到直通地下的车库入口。此时走读生早已回家，住校生也已回宿舍，入口漆黑寂静，仿佛是一个未知深海巨怪的嘴。

　　如果快速冲下去，会怎样？袁心突然萌生出奇怪的想法。

　　次日她便向同寝室，但拥有自行车的同学借到了车钥匙。

　　夜深人静、宿舍关门之前，她将借来的粉红色公主车推到了地面，跨坐上去，径直冲下斜坡。

　　链条咯噔咯噔越转越快，速度带来的风将刘海吹得东倒西歪，袁心却在着几秒钟之内收获了极大快乐。

　　不光是速度飞快带来的刺激感，更多是一种冲破界限、层级与身份的快乐。

　　此后的一周，她都乐此不疲地玩着这个游戏。

　　“连续好几天，我都看到一个疯丫头咧着嘴坐在自行车座上，冲下斜坡。”季枫回忆着。

　　“《速度与激情》能拍到第9部，不是偶然。”想起少女时期自卑又自负的自己，袁心有些不好意思，“那……当时你在那里干什么？”

　　“我……”季枫低下头，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睛中投下一片阴影，“不想回家。每次都在车棚里拖延到不得不走。”

　　“所以，简方深是你带到车棚里来的？”袁心不自然地抽抽鼻子。

　　那一天，袁心玩过游戏之后，将室友的自行车停放好，心满意足地走上地面。

　　出口却站着一个高个男孩，头发微卷，双腿修长，一身碎银般的星光。当天天气晴朗，他头顶之上的一轮皎洁明月、漫天灿烂星光却显得黯淡无光。

　　“同学，你是哪班的，叫什么名字？”简方深一句随意而庸俗的问话，让少女袁心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