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一枪[射击]》冥王星暗

16、第十六发子弹

　　发信人的头像是张白底一寸大头照片，此刻正在对话框里对着袁心笑：你不该感谢我吗？

　　袁心实在讨厌这股浓得化不开的“爹味”，将视线从文字信息移至发信人的头像：头发高高背到后面去，油光水亮，定型绝佳；表情大开大合，自信已经溢出屏幕。

　　不知为何，像个长期上山下田却突然要进城开会，打扮用力过猛的朴实企业家。

　　袁心两眉之间微微起了皱。

　　“有什么事吗？”季枫敏锐觉察到她面部表情发生变化，轻声问。

　　“是蒋之义。”袁心叹了口气，将手机按灭，“月末突然转了200万过来，正在向我邀功，暗示我给他高歌一曲《感恩的心》。也怪我，得知银子到账后，又把他从黑名单里拉了回来。”

　　“袁心，其实……”季枫像听到什么大事一般，突然从袁心身侧跨步到她正对面，停住脚步低头看着她，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初冬正午的阳光轻沾在他的柔软的发梢、毛茸茸的睫毛上，在风的作用下跳跃着，闪着温暖的光。一双深如潭底的黑眼睛似乎要把人整个吸进去，眼神中却又流露着天真。

　　喉结微微滚动，最终却和修长的脖子一同没入奶茶色纯棉卫衣的领口之中。

　　袁心仰头望着他，清晰听见叶片落地的声音，伴随着自己咚咚的心跳。

　　“你想……说什么？”袁心杏眼中波光鳞动，仿佛回到少女时代。但金融人特有的现实感马上提醒她注意一下自己的年龄，于是她又生出一丝丝羞耻感。

　　季枫犹豫着慢慢抬起右臂，细长的手指如蜻蜓一般轻轻落在袁心肩头，罕见地语无伦次：“你……我……你记得下周来看我的比赛。比赛之后，我有话想对你说……”

　　“好啊。”袁心眼神恢复灵动，滴溜溜盯着季枫平静的脸。

　　尽管淡得如同最后一缕夕阳稀释在整个天空，袁心依然捕捉到他白皙面庞上那一抹薄薄的红。

　　回到小公寓，袁心一头扑到床上，将脸埋入被子里，没多久又觉得脸上如同被冬天的热空调直吹着，不禁心烦意乱，一直窝在床上翻过来、倒过去，始终不能如往常一般静下心来读几页书、追个肥皂剧或是精进学习。

　　微信新消息提示声音打破这阵带着些许甜蜜的心烦意乱，袁心懒洋洋地抓过手机，油头一寸照片右上角亮起一个小红圈：任务完成了，出来庆祝一下？

　　袁心坐起身来倚在床头思考了一会儿，在输入框中输入好文字却迟迟没有点发送。

　　她想起季枫在比赛中，时而迟迟不发最后一枪的情况。此时此刻，在不相关的人、事与场景之中，她似乎能够深切体会他的感受。

　　视频通话的声音打破她超越时空的通感，她瞟了一眼油亮亮的背头头像，果断按下了红色挂断按钮。

　　顺便将已经在对话框中静躺了一会儿的文字发送了出去。

　　圆圆：谢谢您，把我从坑里拉了出来。虽然那个坑是你挖的。

　　她认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设计好的阴谋。先是轻飘飘地拿走她的平静与安稳，故意让她陷入绝境，再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收获心甘情愿的顶礼膜拜1与最终臣服。

　　蒋之义：原来你这么看我。

　　之后袁心便没有再收到任何信息。无论结局如何，这枚子弹总算是发射出去了。

　　周一部门例会时，凌总的脸色明显好看了许多，让袁心为全部门做方案讲解。

　　袁心在专心做讲解时，总能感觉一道不太友善的目光。

　　趁喝水的时候，她捉住了那道目光——坐在后排的付如意。

　　按常规，被调借的员工不必参加原部门工作例会，不知何故，付如意主动出现在个人部会议室。

　　会议结束后，袁心故意放慢收拾电脑、整理文件的速度。

　　果然，同事纷纷离开以后，付如意从角落里站了起来，走到主席台前正对着她，散发着一股幽幽敌意。

　　袁心停下手中动作，微微一笑：“如意，找我有事？”

　　付如意歪头“切”了一声，披肩卷发随着头部摆动而在肩头摩擦：“袁总，你别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

　　“我从来没有这样认为。”袁心眼神锐利，笑容虚假。

　　付如意直视着她：“工业银行的蒋总，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龌龊。”

　　“怎么，负责银团项目没几天，胳膊肘就拐到那边去了？”袁心直迎着她的眼神。

　　“改去工业银行开账户的客户，是需要更大的授信额度，我们银行提供不了。不是你所谓的什么陷阱。”付如意一副蔑视的样子，“你差200万存款任务的事，是我告诉蒋总，他才知道的。”

　　“这么说，你告诉他是为了帮我？那我可真要好好感谢您。”袁心眉头轻挑，嘴角上扬，表情好像在讲一个天大的笑话。

　　“随你怎么想，但他自己选择帮你，却不是我本意。”付如意习惯性将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昨天半夜，他受你质问之后，叫我出去问情况。整个人喝得酩酊大醉，甚至把钱包、手机全部丢进酒吧门口的水池中去了。”

　　“谢谢你特意告诉我。”袁心闪过一瞬间震惊与自责，看着付如意笔直的背影大声加上一句，“蒋总他一直是强者，相信他很快就会振作起来。”

　　袁心的手账本中，日历备忘页面一般都由黑色水笔密密麻麻地记载着“部门会议”“走访网点”“学习科技金融线上课程”等与工作安排或者与工作相关的内容。

　　然而12月第一个周六那一栏中，却出现了罕见的红色笔迹：三省射击联赛比赛日。

　　每当袁心打开手账本，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个醒目的日期。日期来临之前，她有几次极想听到季枫用充满磁性的嗓音轻唤自己的名字，却又苦于没有什么要紧的事需要立刻联系。

　　考虑到他这段时间一定在全身心投入于赛前训练，袁心只是在睡觉前发送一句“比赛加油”“放平心态”等废话，再看着他回复的“谢谢”“晚安”入眠。

　　与其说自己在期待现场观看他的比赛、欣赏他树一般的身影，见证他捧回冠军，不如说更期待的是比赛结束之后，他究竟会对自己说些什么。

　　比赛的日子终于在扳着手指头计算和对往事的追忆、对未知的幻想中到来。

　　袁心早早起床，扎上清爽的高马尾，对着穿衣镜换了几套衣服才向体育馆进发。

　　十米气步/枪比赛在室内进行，场馆整体面积并不算大。出于安全考虑，观众坐席区域设置在运动员后方。

　　刚进入射击馆，袁心一眼便看到李建中坐在第一排正中间向她大幅度挥手，常遇晴在他身侧显得更加娇小，也更加清冷。

　　袁心微笑着，向他挥着手，心想这个混血儿名字叫“建中”也就罢了，偏还喜欢喝不少中国人都不能接受的豆汁儿，说着一口正宗的京腔儿。

　　只是骨子里依然带有西方人天生的热情和外放，追求一个人时就毫不掩饰、大大方方地追，即使被拒绝也不觉尴尬，依然能像朋友一样相处。

　　袁心确认手中的电子观赛券号码后，走到常遇晴身旁坐下。

　　“今天很清纯啊。”常遇晴冷眼扫着她粉红和乳白为主色调的运动套装，伸出白皙细长的食指略过她的马尾尖，“打算重返18岁？”

　　“还不是为了配合运动会的氛围。”袁心有些不好意思，打着哈哈，“对了，钱小朵不来了，她说9点半太早了，起不来。”

　　“9点半开始的是决赛，”李建中伸过头来友好地笑着，“神枪手们已经比完了1个多小时的资格赛。”

　　“资格赛？”袁心云里雾里。

　　“哦，不是每个人都能参加决赛的。”李建中耐心解释着，“近20名选手参加这次三省男子10米气步/枪资格赛，在105分钟之内完成60发射击，环数累加排名前八的才能进入决赛，也就是我们即将看的这一场。”

　　“那就是说，”袁心歪着头，“决赛场上还不一定能看见季枫。”

　　常遇晴白了她一眼，李建中哈哈笑着：“这倒不用担心，季枫的稳定性倍儿棒！刚才我问过工作人员，季枫以资格赛第二名进入决赛。”

　　时间已过9点，观众席的上座率越来越高。大红丝绸的“清河省必胜”横幅与“海川省射击队YYDS”横幅横在观众席中开始对峙，印有代表清河、海川和宁山三省LOGO的棒球帽攒动着，望眼镜、专业相机在人堆中跃跃欲试。

　　清河省有名的体育主播进入直播间，待各种长枪短炮造型的转播设备调试完毕后，主持人开始进入状态。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这里是清河省、海川省、宁山省三省第五届联合运动会射箭射击比赛场馆。即将为您现场直播的是男子10米气步/枪决赛……”

　　“趁比赛还没开始之前，我为大家简单介绍一下比赛规则。进入男子10米气步/枪决赛的共有8人，比赛开始后，运动员需要在250秒内击发5发子弹，一共两组，这是基础分。此后，开始进行单发射击，每两发子弹，将按照环数高低淘汰一名排名最末的运动员。冠军和亚军一共需要击出24发子弹。”

　　“下面为大家介绍进入决赛的八名选手……其中有两名选手值得关注，分别是来自海州省的‘天才射击手’——年仅18岁的小将邱凯，和来自清河省、以稳定性闻名射击界的季枫。两人在资格赛中位列前两名，总环差为0.8环……”

　　“好，现在选手已经入场，大家掌声欢迎……”

　　袁心的视线立刻转到门口，注视着8名身穿射击服的运动员企鹅列队一般慢慢入场。

　　第一眼便轻易看到季枫。他个头最高，在一片白色与黄色、红色等亮色拼接的射击服中，穿着唯一一套纯黑色射击皮衣。袁心在一片鼓掌欢呼声中听见后方女孩子小小的惊叫：“个子最高那个，就是季枫！”

　　季枫转过头望向观众席，眼窝深邃如夜空，眼神却柔和似水；鼻子线条锐利，透着一丝攻击性。在后座女生“啊！他在看这边！”的尖叫声中，袁心对着他伸出两个大拇指，把手做成喇叭形状围在腮边，用夸张的嘴型无声说着“加油”。

　　季枫嘴角微扬，转过身坚定地走向D靶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