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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树欲静而风不止(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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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久久不能平静，趴在李古尔胸前轻轻地抽泣着。她不是不明白争权夺利和战争的残酷，毕竟母亲的谆谆教诲她从未忘却，也理解皇家、朱日光、李古尔各自立场和所作所为，可她有个心软的毛病，总是会为那些惨死和处于困境的人感到难过，继而因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绝望。而此时，她为着李古尔的苦楚而难过。
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中。最后还是李古尔率先开口，“说实话，当年你嫁给他时，我确实是打算放下你，寻一良妻以度余生，可到底老天没成全我。但凡他能护你周全和顺遂，我也不至于生了这心思。可眼下皇权衰微，我怕你落到别人手里…… ”
郑莞尔此时也止住了哭，好一会才说道:“你与朱日光势同水火由来已久，而翠枝姐姐如今与养子所在的洛阳，正是他的势力范围，难怪你对她如此防备。可是，我可以像你保证，翠枝姐姐不是那种人。”
李古尔眸子暗了暗，“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本来是想等你伤好后再找个合适的机会说的，但眼下你既然提及翠枝，我便想同你说了。翠枝想让我纳她为妾，好名正言顺地留在府里陪你。”
郑莞尔听罢只稍稍有些迟疑，随后便恢复了神色，她波澜不惊并不觉得太惊讶，说道:“我倒不奇怪。翠枝姐姐当年便爱慕你，她是个长情之人，我与她分开多年，她依旧时时记挂着我，隔年便去宫里探我。所以，她想嫁给你倒也情有可原。既如此，你不如就纳了她，反正你后宅妻妾不多，这河东府的院子多，地方也很是宽敞。”
听罢这话，李古尔一方面放下心来，另一方面又有些失落，“你还是没变，一点都不嫉，倒显得对我没什么情意的样子。”
“那如何才能显得对你有情义？难不成让你把刘氏、曹氏全都休了？”郑莞尔佯装生气的模样反问。
这时候侍女正好端着刚备好的热气腾腾的饭菜进来，放在床边的小案几上。“我来，你们都退下吧。”李古尔示意侍女，然后有些笨拙地给郑莞尔喂食。
“还是我自个来吧，看你这笨手笨脚的模样。”郑莞尔说道。
“别，你这一只手受伤，另一边肩膀受伤的。”李古尔说着，依旧笨拙地一口一口地喂她。
可能是自觉不能严惩刺伤莞尔的刘氏，内心有些愧疚，于是说道:“当年我几次求娶你时，都遭你父母拒绝。那时候我觉得你父亲迂腐、有眼无珠，看不到我的实力和沙陀的势力。还一心将你嫁入已经西播蜀地避难的皇家，是有多么愚蠢和短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接着道:“但现在，我才明白，身居高位，有很多事情是需要小心盘算和平衡的。河东道内势力盘根错节，我只不过是整个河东内的势力平衡点罢了。如今时局艰难，东边面临与魏博军对峙，南面又要面对咄咄逼人的朱日光。我若是此时动刘氏，势必会与刘家生了嫌隙甚至反目，到时候时局对我而言只会更艰难。”
“我明白。”郑莞尔咽下饭菜答道，“朱日光就像先帝和皇上精心喂养的一匹狼，从他还是狼崽子时就开始喂生肉，叫他撕咬四邻，从别人身上咬肉。要的就是想把他喂大，好对抗兵强马壮又善战、还曾两次威震朝廷的河东军。”
“这比喻倒很是形象。既然你把朱日光比作狼，那我在你心中是什么动物？”李古尔听罢郑莞尔头头是道的分析，接着不免起了玩心，饶有意味地问道。
“豺！”郑莞尔脱口而出。
李古尔乍一听有些不悦，随后想想豺凶狠、残暴又灵活的习性，以及围攻猎物时让狼都胆寒的战斗力，扯着嘴角笑道:“莞尔的比喻很贴切。”
哪知郑莞尔眼色一暗，声音很轻地叹道:“可惜，皇上定是没想到，一手喂大的狼最后会反噬主人。”言辞间有太多的惋惜、无奈和忧心。
“不要想他！”李古尔沉着声音，有些生气，但更多的是请求。
郑莞尔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不过就是感慨一下。”
随后便不说其它，只老老实实一口一口地吃饭吃菜，期间使唤着李古尔夹这夹那的。她俩都心知肚明，她与李谦十几年夫妻，完全不念一点情意不去想李谦是不可能的，可他不希望她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她也愿意满足他的愿望，哪怕只是口头答应。
等到她吃完了，李古尔招呼侍女将碗碟撤下，又让她们下去把门带上，毕竟这些个侍女原先是宫里挑着送过来的，他对她们多少有些防备和忌惮。
等到没有旁人，他自觉没人听得到后，轻声问道:“翠枝和我说，当年你生下了我的孩子，而且她知道那孩子的下落。”
本来吃饱喝足打了个饱嗝靠着休息的郑莞尔一惊，转头瞪大了眼睛看向李古尔，满脸的不可思议，过了许久才强忍着眼泪，有些颤抖地说道:“她怎么知道的？那孩子一出生，我母亲就将他送走了，我连看都没来得及看一眼。翠枝姐姐，她没理由知道那孩子的下落。”
随后，她联想起刘氏冲进房里前，翠枝拉着自己说话的那种神情，还有那句来不及说完的“我养的孩子已经长成小伙子了，他……”，和当年她堕胎大出血命悬一线时翠枝姐姐随三哥来探她，以及翠枝往年去宫里探她时总会将“代我儿向娘娘道句好”的话，凡此种种情形，她想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翠枝姐姐的养子便极大可能是自己当年生下的那个孩子。
一想到这，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哗哗流下来，泪珠一滴滴地落在手背上。又想起几年前病逝的母亲，她终究爱屋及乌，为自己的孩子寻了安稳的去处。
李古尔见状，连忙用手背帮她拭泪，随后将她紧紧拥入自己怀中，一边喜极而泣，“这么说，翠枝没骗我。”
两人相拥而泣许久，郑莞尔才止住了泪说道:“翠枝姐姐对你有情，你就遂她心愿纳了她吧。况且她养了你的孩子那么多年。”
后来的事便顺理成章了许多，先是李古尔派了三个精明强干的汉人护卫队，暗中护送翠枝回洛阳接儿子。等到两人有惊无险地从洛阳一同到了河东府治所太原后，所有人都惊呆了。因为，翠枝带回来叫郑轩的男子，已十七八岁，长的与李古尔十分相像，眉眼之间活脱脱就是年轻时的他。
以至于李古尔摆宴纳妾时，众人看着翠枝儿子郑轩的那副模样，纷纷都道新纳的姨娘是晋王年轻时欠下的风流债，如今得了这么大的儿子，纵使这人已年老色衰，纳她也是应该的。
郑轩自小便知自己非郑家亲生骨肉，此时见了母亲新嫁的河东节度使、晋王李古尔，加之旁人丝毫不掩饰的“相像”之说，他便也和旁人一样，误以为自己是母亲翠枝当年与李古尔因旧情而生。
翠枝本想将郑轩的身世和盘托出，让郑莞尔、李古尔和郑轩三人阖家团聚，但被郑莞尔拒绝了。
郑莞尔的理由很是充分，一来，自己这么多年从未抚养过郑轩，养恩大于生恩，翠枝比自己更有资格当郑轩的娘。二来，郑轩年长，若被公开承认是自己和李古尔从前所生的孩子，担心因自己受宠连累他卷入李古尔承继人的竞争风波中。而在这兵荒马乱的乱世中，军帐武功显得尤为重要，但郑轩从小受的是郑家那套读书治学的培养，很显然大概率会竞争失败，到最后白白成为牺牲品。三来，按照目前旁人的这种猜测，翠枝有郑轩这个儿子在，在河东后宅的日子能好过一些，毕竟虽然郑轩大概率成不了晋王承继人，但好歹是长子又是晋王年轻时“旧情”所生，下人对待翠枝也不敢怠慢。
郑莞尔言之凿凿，把翠枝和李古尔都说服了，于是在纳妾不久后，李古尔便让人备了认子仪式，改郑轩为李子轩。
对于爱子，李古尔颇多愧疚，心里暗暗感慨他本应是“一笑”。但一来自己已逝的儿子李一笑确实是他曾真切疼过的孩子，二来自己虽有心弥补，但确如莞尔所说，这轩儿虽长得与自己十分相像，但浑身上下透着股书生气，若刻意培养他做承继人，怕是难以令河东的骄兵悍将信服，到最后反害他和一笑一样丢了性命。若没打算选他做承继人，就更不该让他认莞尔为亲娘了，如今因莞尔受宠，便惹出这许多是非。若是宠妻加旧情、外加长子这种组合，纵使莞尔和子轩无夺权之心，怕也会招人惦记，欲除之而后快啊。
其实，还有些理由郑莞尔没有宣之于口，只能默默地埋在心中。朝廷和各藩镇互派探子打听消息，天下之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害怕若是真如翠枝所说，认了郑轩乃自己所出，这消息迟早会传到皇宫和皇上的耳朵，到时候对皇上李谦是种莫大的伤害。两人夫妻多年，李谦对她的情意自己是知道的，况且当初李古尔要挟皇上将她送出，当时李谦就因羞愤不堪差点自戕殉国，若听闻她曾为李古尔生子，她怕皇上承受不了，而因此事受到二重伤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