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往事》清祀辰时

2、chapter2

　　北方深秋的夜晚，没有了白天微醺日光的轻抚，空余冷凛的风将满树枯黄的叶扬起，深一点浅一点地落在黑黢黢的柏油马路上，将倾泻于地上的月光折叠得斑斑驳驳。
　　江眠此时已没了刚出包厢的那一股子劲儿，歪歪扭扭地在许沉云后头晃。许沉云向停车场走去，时不时回头看他。
　　这样的时刻让许沉云想起很多个高三时候的夜晚。晚自习下课后，许沉云会跑到江眠的教室，和他并排着再刷一会儿题。教室常常会毫无预兆地熄灯，本来闷头写题的江眠会像受惊的兔子般蹦起来。
　　"走吧走吧"。许沉云笑着看他的囧态，起身将桌上的卷子都扫进书包里，单肩挎上包，大步走到班门口。
　　"快走啦。"走廊上还留着灯，许沉云就在灯下站着，柔黄色的光晕在他脸上打着圈儿，随着他的笑容一点点荡漾开。江眠站在教室的暗处，不紧不慢地收书包。
　　"急什么，你莫非还要回去偷读。"江眠挎上包从暗处向许沉云走来，一本正经地说着，此时对方已经急哄哄地朝着走廊蹦去，但仍时不时回头看江眠。
　　雨天的时候，教室走廊上挂着的灯下，会聚集一堆的小飞虫，远远看去，还以为是萤火虫，让人误做仲夏之夜的美梦。许沉云等江眠的时候，也不急着走了——他开始抓虫子。
　　那些忽闪忽闪的"萤火虫"确实是许沉云潮湿记忆里的亮光，以至于现在，于入秋前的暴雨天时，他将房间里的窗帘拉上，侧着头看窗外缠绵的黑，他想象着在窗外的一隅，有一盏明明灭灭的灯，雨停的时候会有虫儿飞。旁边有一个人站着等他玩够了，那个人可以耐心地等很久很久。
　　许沉云叫了代驾，师傅就在这附近，很快就赶过来了。他把晕乎乎的江眠弄上车后座，正想关车门的时候，江眠突然拉住他。
　　江眠的手有一种干燥的清爽，指节分明，很轻。许沉云感觉仿佛有一团风溜进自己的手心，多年前的触觉再一次撬开他脑中的弦。他鬼使神差地没有关门，坐了进去。
　　坐在江眠身边。
　　他不敢去细数这样的状态——和江眠挨着坐，是在多久之前，可能有五六七年？算了。他再也没想起太多，只是呆望着车窗外。城市高楼的霓虹灯在江眠的侧脸上流溢——此时江眠好似已醉得睡着了，低垂着头，眼睫毛的影子在车窗上扫出一片晶莹的深邃，这使他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空间——许沉云在光年之外，用影影绰绰的万花筒窥视着他。
　　但他们手仍虚虚地牵着。许沉云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心那里是满的，脑子是空的。
　　车开始过隧道。幽黄色的隧道灯从车窗上方延展下来，秋风仍在呼呼地拍打玻璃窗，裹挟着隧道深处的黑向他们涌来。许沉云突然想，这是不是一条时光隧道，要把他们带回七年前？
　　江眠还在睡着，许沉云在突然想法的冲撞与啥也不想的空洞中迷迷糊糊。车缓缓驶向一排公寓楼，许沉云突然回过神——这是江眠的住址。
　　这住址还是他刚刚突然想起来，发微信让还在酒桌上的师哥帮忙问的——一个许久没联系的老同学，确实有理由不知道对方的住址，解释得通。所以师哥也没多问，很快就发来了。但许沉云看着简洁的对话界面陷入了怅然和陌生——和江眠成为了陌生人这件事，让他陌生。
　　高二时候分班，许沉云去了重点1班，江眠在2班。两班挨着。江眠身体虚，时不时请假，2班同学就自动默认，将江眠的所有作业和成绩单托给许沉云带去。他俩不是没有其他的朋友，相反，在一群男生大大咧咧的簇拥之下，他俩仍能心照不宣地讲小话。
　　再后来，他俩就在一起了。更后来，他俩从情侣做回了“最好的朋友”。这似乎并没有改变什么，只是需要暗忍着渴望肌肤相亲的冲动。
　　当时他以为这样的状态或许会持续个天长地久，而这种默认的“最好”变成了如今令他难以启齿的“不熟”。时间是技艺最精湛的魔术师，把什么都变了，同时也让他并不恒久地怨恨时间。
　　车停住。许沉云的心再次坠了下去——他得把这个醉得不省人事的家伙送上去。
　　“江眠，醒醒，到了，你家到了。”
　　许沉云不知道该用哪种程度的音量既能叫醒他又不吓到他，索性就不经过大脑直接张口。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太小了，且哑哑地抖着。
　　“江眠？醒一醒，你到家了。”他又抬高音量说了一遍。眼前的这人晕乎乎地睁开眼，许沉云赶紧侧过身，避开江眠的视线。
　　对方没有应答。许沉云急了，把车门打开，将他从车里头拖了出来。
　　江眠半赖在许沉云身上，酒气时轻时重地喷在许沉云肩头。许沉云的心跳速度达到了今晚的阈值，他不知道是怎样费了一番力气把对方拖到家门口，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拿起江眠的手试指纹。
　　江眠被许沉云歪歪斜斜地放在床上，清冷的月光顺着窗帘倾泻进来。许沉云忍不住将他挪到里头，给他盖上被子。在掖上被子的时候，江眠白皙的锁骨闯入许沉云的视线。
　　许沉云突然清醒了。
　　他突然意识到，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应酬饭局，没想到事情发展成，他站在“前男友”，哦不，是“前哥们”的床边。
　　还是七年都没见过面，没聊过天的“前哥们”。
　　此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他慌乱地从口袋里扒拉出手机。
　　“喂，小伙子，你送人上去咋送了这么久，我这边还在等呢”。
　　司机师傅的大嗓门从手机里横冲出来，许沉云慌乱地低声说：“好，我马上下去”。
　　他随即仓皇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