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鸟》童寒

2、身世

　　“阿行”我站在卧室，任老仆解开我的外套，帮我换上睡衣，“为什么我和哥哥长得不像？”
　　她的手顿了顿，“因为…大少爷的母亲和少爷的母亲不是同一个”
　　原来如此，原来我们是同父异母。
　　我点了点头，还有很多疑问如水底气泡浮了上来，我没有问。

　　入夜，我睡在床上，看着窗帘随夜风飘浮。空气中的一股玫瑰甜香，向来是我最好的催眠剂。可今晚，它却失效了。我起了身，站在窗口往外看去。再远一些，是一片浅海。是的，我住在一座小岛上。外面的世界什么样？无数次，我问我自己。十四年来，我一直住在这个空阔的地方，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外面是什么样。也许有一天，他们觉得我有那个资格，就会放我出去。老师曾经说过，我需要学的还有很多，因为外面的世界太艰深。

　　“咚咚”，忽然，房间的门上响起了敲门声。不会是管家或者老仆，因为这不是他们敲门的方式。我走过去打开门，抬起头，看到了哥哥。他低着头，灰色眸子在夜色里，竟显出一种诡谲的黑亮。
　　心里打了个激灵。

　　“云合，我们出去走走。”他拉起我，不容分说地带我走了出去。

　　我跟着哥哥，一起慢慢走到了门外的玫瑰园里。

　　暖风，吹着掉落的花瓣卷起阵阵浓郁。哥哥站在我的前面，久久没有说话。

　　“呃……”过了不知多久，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说下去，说什么。这种安静有点让我不安，也许只是想打破它。

　　他转过头，温柔地看着我。我被吓到了，那种表情，是白天里没有见过的。好像，我是他的一位故人，而不是下午才见到的陌生弟弟。“你长得，跟她真的很像……”他有点自嘲地说。我看着他，迷惑。
　　“到底是谁？”
　　“你母亲。”
　　啊，我心底被敲出一个涟漪。是了，从前，阿行就一直说，我和母亲，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真的，有那么像？”
　　“恩，特别是眼睛。”他的口气越来越淡，声音也越来越远。人却好像离我越来越近。

　　“你肯定不记得了，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去看过你。”他朝我走过来，说。
　　我点点头，阿行说过的。
　　“当时，我看着闭着眼睛的你，很想掐死你……”他没有在笑。他是认真的。
　　我感到背后发冷。掐死？为、为什么？是我听错了吗？

　　“可是，当你睁开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我却愣住了。你开始哭了，呵，象其他婴儿一样，哭个没完……我却被震在了原地。”他一手拂住我的脸，用大拇指轻触我的眼角，一副眷恋神色。有些古怪，我不敢动一下。“那时起，我改变了主意。”
　　“你…为什么想杀我？”话一出口，我就知道不该问的。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
　　“为什么？”他反问了我一句，“因为那个女人，呵，你的母亲，因为你，她死了。”

　　是，我虽然一早就知道的，却还是愣住了。
　　是的，据阿行说，她是难产而死。
　　“难产……”我喃喃道。
　　“怎么可能。”哥哥看进我的眼睛，“他们是这么跟你说的？”
　　我缓缓点了点头。

　　“哈哈，哈哈哈”他忽然放下手大笑，把我吓坏了。
　　“看来你被保护的很好。”他按住我的肩膀，弯下腰，头和我放到同高，深深看进我的眼睛，那双灰色眼眸，仿佛将我的灵魂都钉在了冰上，“你该长大了，懂得为她报仇。”
　　“报仇？可、可是……是因为我……”
　　“不是那样的。”放在肩上的他的手千斤重，压的我喘不过气“她是被人凌迟而死……凌迟，知道吧？浑身的肌肤，和肉，被人用刀子一片片割了下来……”

　　每一个字都像一片舌头，狠狠舔上我的脸！凌迟？只在书上看过的词语，这怎么可能？
　　哥哥还是没有停“然后，用刀子把肚子打开，把你，小东西，从里面掏了出来……”

　　啊。啊。啊。我的心脏仿佛被人抓住一般，呼吸不上来“你骗人！”
　　“为什么要骗你？”他笑了笑“他们都骗你，我不会。知道么？他们怕你知道残忍的写法。”
　　“不是那样的……”
　　“她死了。很痛苦地死的。他们花了三天的时间才杀了她。她死的时候，连眼睛都没闭起来，死的时候，浑身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他们甚至拿她的肉去喂狗……然后，把这一切拍下来，将相片寄给了家里……”我开始浑身发抖，这是我从未听过的事情！“你知道当我看到那些照片时的反应么？”我僵硬地摇着头。“……呵。”他却忽然站直了身子，背过身没有看我，也没有再说话。

　　那一晚，我彻底失眠了。
　　好像一直以来刻意掩盖的东西，被人一下掀去了外盖，血淋淋的腔体直冲眼眶。
　　我躺在床上，看着母亲留给我的唯一一张照片。照片里，那个女人笑的很美，瓜子脸上，舒展的细眉下，镶着大大的眼睛，黑亮眼珠和沉密睫毛，小巧的鼻子，挺巧的鼻尖和嘴唇轮廓很好地形成了一个高雅角度，象玫瑰花瓣一样的两半唇，轻轻弯着，温柔而灵动……这样的美丽，却不得善终！

　　“他们都骗你，我不会。知道么？他们怕你知道残忍的写法。”耳边回想起那道冷冽声响，仿佛就在刚才，声音再一次随着回忆直穿耳膜。

　　残忍的写法？

　　走进房间的时候，我转头，看到哥哥的身形渐渐隐在黑暗中。
　　他几乎是融入了那片黑暗，完全没有一丝突兀。

　　当时我还是太小了。什么都不懂。
　　就连那时，他的表情。我都没有读懂一分。
　　闭上眼睛，我强迫自己沉入睡眠。
　　在梦中，一双灰色眼睛死死盯着我，一丁点生气都没有的灰色。

　　象死人坟头的一抹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