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鸟》童寒

3、等待

　　我的哥哥，段昉尽。比我大十五岁。当年二十七岁。
　　第一次见他，他便告诉了我关于我母亲的事。
　　只是直到现在，那仍是一个未解谜。

　　那天晚上之后，我开始怕他。
　　可是第二天起，他对我却越发温柔了。温柔的，几乎让我觉得那晚的荒唐简直是一个噩梦。
　　哥哥会牵着我的手，带我在岛上闲逛。我们会坐在海边，看着延伸到远处的海牙，发白的浅滩。
　　我问：哥哥，我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
　　他转过头看着我：快了。然后轻轻笑了一笑。那笑象一小片电打在我的脑髓上，一阵发热。
　　哥哥实在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虽然我见过的男人并不多，但我却相信，即便以后遇到再多人，一定都没有人能比得上他。如果……除去那偶尔一瞥下的陌生感，除去那忽然而来的一阵阴冷，我愿意相信，那天他跟我说的一切都是梦。
　　……就让它成为梦吧。

　　几天后，哥哥终于还是要离开了。
　　在走出前厅大门的地方，我不再刻意让自己显得成熟稳重，而是做了一个十二岁的小男孩会做的事——紧拽住他的衣角，垂着脑袋，执拗地不说话。他停下脚步，低下头，看了我好一会。
　　“我会再来看你的。”
　　我刷地抬起头，笑着看着他“恩！一定要来哦”
　　他弯了嘴角，“云合，记得我跟你说的话。”然后转过身，走了。
　　我眯起眼，看着阳光下他白色的西装反射着刺眼的光，那光越来越远，直到坐进漆黑车里。
　　我的脑子里一片白光始终晃荡不去。就连在梦里……

　　家人，家人的感觉原来就是这样吗？
　　我开始有了挂记，有了想念。

　　在闲下来的时候，我会开始有期待“哥哥什么时候来呢？”，我也会揪住阿行不放，让她多说点关于哥哥的事。可每次她都以“少爷，我也太久没有大少爷的消息了”为理由，搪塞过去。可是我总觉得，她和管家一定知道不少关于这个家族的事，更何况是哥哥的。也许正是因为他们如此坚守地绝口不提，所以才被派下来照顾我。

　　确实，我是被保护的太好了。

　　几乎是每天，我都会坐在前厅的沙发上发呆。哥哥坐过的地方。哥哥和我第一次相见的地方。
　　那股寒冷的目光，已经被后来几日里他的温和神态所模糊过去，而那一夜他的阴狠，和从他口中吐露的残忍字句，也已经被我作为噩梦放到了一边。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已经满心是哥哥的好处了，满心，都是他勾起嘴角的样子，每次想起，不知为什么心都会怦怦乱跳……
　　有时我还会学着哥哥的坐法，伸长腿，斜靠着，眼睛睥睨着远方，一副心无所属却又目光炯炯的样子。
　　……
　　哥哥，我想你。
　　……

　　“少爷，该上德语课了。”管家面无表情，不咸不淡地站在我旁边，说。
　　我看了他一眼，从沙发上站起来。往楼上走去。
　　已经三年了。
　　我十五岁了。
　　三年，他没有再来过。

　　我的管家，徳士先生，大约四十多岁的样子。总是板着面孔。常年一成不变的装扮。虽然我已经渐渐对他有些不耐，却也没有办法。
　　“您的礼仪课和马术课已经结束，商学课这周也只有一节了。”
　　“恩。”
　　“下面没有立刻给您排课，所以有两周时间您可以放松一下。”
　　我转过头，有点兴奋“那，我可以出去吗？”
　　德士立刻微微低了低头“少爷，在老爷给我通知以前，希望您再也不要提出这样的想法。”
　　我撇了撇嘴，快步走进了楼上的房间。

　　虽然知道是不可能的，虽然知道……就像明明答应我要来看我的人却没有来，就像他温和地笑着说出的那句“快了”也没有真的快了。他们都是漫长的等待所拼凑的牢笼，把我困在里面而已。

　　我走进房间，意外地看见德语老师不在。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地坐了一阵子，翻了翻书，其实那些我都会了。也许是我还算聪明，学习什么都很快，也许是心无旁骛，所以只好一心钻进所学的事物里。我踱步到门外，朝里厅里逛去。

　　“是，老爷。是，德士知道了。是的，他再也没有来过……………………是的，一定。”
　　是管家的声音。老爷？是在和父亲通电话吗？
　　“是的，少爷最近已经越来越多次提出要出去……是，是。”
　　很久没有动静。我静静听了一会，失望地走回了房间。
　　父亲……从来没有直接和我说过话。全部是通过管家和他的联系维持这个纽带。
　　父亲刚才是在打听哥哥的事？
　　而且……父亲会让我出去吗？会吗？

　　晚上，我坐在餐厅里边吃晚餐边乱想着。
　　“德士”终于，我还是开口了。
　　“是，少爷。”
　　“你不是一直跟我说，我会是段家的继承人吗？”
　　“是的，少爷，您将是段家唯一的继承人。德士不会欺骗少爷的。”
　　“可是我怎么记得一个家族的继承人应该由长子继承呢？”他们把哥哥摆在哪里？
　　“这，”管家顿了顿，准备解释。
　　“而且，哥哥没病没灾，为什么会不把他算进来？”我打断他继续说。

　　“大少爷，有自己的事业……”管家模棱两可地说了这么一句“所以，老爷决定把段家交付给小少爷您。”

　　原来如此。
　　“老爷今天来电话了，”管家随后说“他说，他让大少爷以后不要来找您了。”
　　我一把把叉子按在桌子上“为什么！？”为什么父亲要阻止哥哥？
　　“少爷，请不要激动。老爷说……您不能多见他。”
　　“为什么呢？那么是为什么？哥哥是坏人？”
　　“并不是这样……”
　　“还是因为哥哥他……哥哥他……”我喘着气，因为哥哥他什么呢？哥哥他没有做什么啊？哥哥他……啊……“是因为母亲么？”我忽然冒出了一句，想都没想，就冒了出来。话，似乎不是经由我说的，却飘出了我的嘴巴。原来，这个疑问一直藏在我的潜意识里。

　　……管家没有说话。
　　我心里的疑问越发加深了。

　　是，是因为我母亲。因为那个美丽的女人。我身上流着她的血。
　　可是这些原因呢？

　　我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脸。
　　十五岁的少年，可能性别轮廓还不够清晰，加上常年不晒太阳，看上去白皙柔弱，像一个女孩子。
　　阿行越发年迈，对着我时，常常不再象以前一样严谨，有时她会像在做梦一样看着我“少爷……您真是越来越像小姐了……”我知道她说的是我母亲。

　　说完，她开始目光茫然，然后瞬间恢复正常。有时她会疾咳，看来，她是老了。

　　没有出乎我所料，没过多久，阿行病倒了，被送进大屋后面的小楼里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