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鸟》童寒

1、哥哥

　　我是在十二岁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有个哥哥。
　　在那以前，我一直以为我是段家的独子。

　　当身穿笔直燕尾装的梳着油亮黑发的管家面无表情地敲开我的房门，说：大少爷来了，的时候，我感到不解。旁边年迈的老仆微笑地说：少爷，那是你哥哥哦……
　　哥哥？我懵懂地抬起头看着她。
　　恩，她温柔地看着我，是你的家人，少爷刚出生的时候，他还去看过你呢。
　　是吗？我仰着头，眨了眨眼睛。然后转过头，看向窗外。
　　外面，是一片晴空。
　　穿好老仆为我准备的礼服，系好繁复的领结，我打开门，跟着管家走了出去。
　　亮堂的大理石地面，高得必须要折起脖子才能看到的高耸的天顶，奢华的欧式装潢，冷漠得不近人情的金色雕柱和旋转楼梯，一整排穿着燕尾服的年轻男人从门口到大门排列整齐，齐齐对我弯腰：“少爷！”
　　我微微点了点头。早已经熟悉这一切，就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被抛到这个巨大的宫殿里，享受着孤独。
　　除了这些彬彬有礼没有感情的保镖，还有每天来给我上课的几位老师外，就只有总是面无表情的管家，和据说是年轻时起就一直服侍母亲的老女仆陪伴着我。没有朋友。母亲在生我的时候死了，原因不明。除了一张小小的照片外，她什么都没留给我。而父亲，这个遥远的词汇，也仅仅是一个词汇，人从未见过，偶尔听到仆人们带着敬畏的心情称呼起来时，会想要了解多一点，可是好像因着什么原因，没有人胆敢告诉我关于家族乃至父亲的任何事情，好像他们是非常大的秘密。我和父亲中间填塞着的，是大段空白的距离。我是姓段没错，是一直被教导着，会有一天继承这个庞大家产的继承人，可是，我从未感受过什么叫做亲情，什么叫做家人。
　　然而就在那一天，我竟然被告知，有一个家人来见我了。
　　“是哥哥哦。”
　　陌生的称谓，却让我的心鼓动不已。我也只是个孩子而已吧。

　　我几乎是要忘记了礼仪老师教导的，要慢步而稳健地，一步步走动，要让皮鞋在地面上踏出节奏……跟在管家后面，我抑制住自己快要跑下楼去的激动，悄悄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旋转楼梯走到底，是一个开阔的前厅，前厅的一大半都是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的玫瑰园和大片在阳光下闪着嫩绿光彩的草坪，与平时一样，完全一动不动的风景。可今天不同，外面停了好几辆加长的黑色轿车，漆黑的车外表，镶金的车尾，闪着寒光的银色车窗……管家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了被几个高大身形的男人围住的皮质沙发旁，毕恭毕敬地弯腰：“大少爷，我把小少爷带来了。”趁着管家弯腰，我略过他往那边看去，那个坐在沙发上的人，就是哥哥？我仔细看过去，想看清他的脸，他本来是看着窗外的，忽然猛地转过眼睛看向我，冰冷的眼神不带任何情感波澜，只是如一根箭射了过来，我心里一凉，不知道做什么反应，这时管家弯着的身子站直了，视线被挡住了，我的心掉了下去。

　　“恩。”一个非常低沉好听的声音，象毛巾狠狠擦过了我的脸，传到我的耳朵里。明明只是轻声应着，气魄却完全不容忽视。

　　管家转了个身，把我带到他面前。
　　我拽着裤边，微微低着头看着脚尖。心里竟然开始发抖。刚刚那种眼神，我从未见过。为什么……
　　“云合，”好听的声音从对面男人那里传过来，带着不容抵抗的力度“抬起头看着我。”

　　我缓缓抬起头。眼，从他锃亮的鞋尖往上。
　　坐在沙发上的人，穿着一身雪白的西装。颈上打着深蓝领结，宽阔的肩和伟岸身姿，象一头蛰伏的豹。我的眼慢慢上移，他的头发乌黑，甚至黑到发蓝，稍长，微卷，衬着没有血色的白肌，显出触目惊心的强烈对比，眉毛浓黑斜长，鼻子高挺笔直，嘴唇薄而坚毅地轻轻并在一起，嘴角往上弯着，意味不明。我在他脸上逡巡，却始终不敢对上他的眼睛。

　　“呵，怎么，是怕我么？”他笑了一下，真是好听极了。仿佛从心里传出来的笑声，闷闷的，中间拉着一根绷紧的线，稍稍放了松。边笑着，他一把拉住我的手，把我拖入了他的怀里。
　　我惊了一下，差点喘不上气，后背抖了一下，身子却已经被他拽放在他的大腿上，我斜靠在他胳膊上，大瞪着眼睛看着他。
　　我看到了。他的眼睛。

　　奇怪，为什么，是一双灰色的呢？

　　他，不是我哥哥么？

　　可是我的是黑色的……

　　对啊，他和我，长得似乎也不象，不，不是似乎，是完全。他长得像是异邦人，野性，邪气，阴沉，而我，在镜子里的我，那副柔软的肉鸡样，和他没有一丝丝的相似。
　　我有点疑惑。

　　那双眼睛对上我的，仿佛吸铁石一样紧紧吸住了我的视线，真漂亮……那种灰色，像是雨后远处的天空，将亮未亮的，透着清脆的日光，又像是黑海里的一捧清泉，明明是透亮，却远而深邃……
　　眼睛里，却没有那寒到冷箭一般的东西了，是我的幻觉吧？

　　“象…真的很象…”他勾起嘴角，看着我的脸。
　　“象谁?”我开口问。
　　“呵呵…一个死了的女人。”他的睫毛颤了一下，盖住了眼睛，瞬间又张开，刚才浮现的一丝暖意稍纵即逝。

　　“云合，你知道我是谁么？”他的呼吸就在我的眼前，冷。却让我有种向往。
　　“哥哥……”

　　“对。”他勾起的嘴角一直停在那个角度，这时忽然垂了下去。“原谅我，十几年来都没来看过你。”他手指轻轻滑过我的脸侧，让我有点不适应。感觉到我的瑟缩，他笑了笑。“我会在这陪你几天，怎么样？”

　　几天？几天呢？

　　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