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白》野韭

3、第 3 章

　　关暮禅挺想说声谢谢，不是表面上客气的那种谢，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感激和敬意，然而，情绪一股脑堵在喉咙口，说什么好像都显得太轻太薄。

　　半个小时前，确定唯一一部手机确实被摔坏不能使用，他们被隔绝在凤凰岭的半山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关暮禅心里一下慌得要命，现在距离天亮至少还有五六个小时，天亮前这条道上就别指望有车会经过，如果不能及时联系到120，他在没任何防护措施的野外、还是低温情况下待五六个小时，可能不一定还能保住命。
　　而且他感觉到身体越来越虚弱，精神也在逐渐降低，这是个非常不乐观的预兆，想着就后背冷麻冷麻。

　　而沙白，也就是救他的年轻人却很平静，他拧亮手电往山道方向望了一会儿，应该是查看从这里上去的最佳路线。
　　发生车祸以后，车子翻下山道大约三十多米，他被救出来也是平移出去二十几米，依旧还在半山坡上，这里的坡度不算很陡。
　　所谓的不算很陡是和垂直角度的悬崖相比，现在的坡度努努力还是有攀爬上去的希望。
　　但是，在没有路的情况下，又是视线不清的夜晚，周围山坡上布满灌木丛和大小不一的石块，背着个成年男人往上爬三十多米，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可能一不小心就会倒滑下去，甚至再度滚下山坡，那就相当危险了。

　　沙白在关暮禅身边蹲下，把着他的手腕数脉搏，从脉搏上也能验证他的身体情况，关暮禅的脉搏跳的比较慢，这种情况持续下去，他会陷入昏迷，直至生命消失。
　　关暮禅在如此虚弱地状况下，还是忍不住好奇心，纳闷地问沙白，“你怎么会没带手机呢，来这种鬼地方更应该带手机了，万一......”
　　“我没有需要联系的人，”这句神回复成功的让暮爷闭上嘴。

　　因为没有牵挂的人，所以不需要手机，就算出了意外也没有人可通知，有伤自己就能处理，何必去医院花冤枉钱，再说也没什么钱让他浪费。

　　沙白轻轻按他的腹部和肋骨，“有疼的地方吗？”
　　“都疼，没有不疼的地方。”大公子实事求是地说道。

　　沙白脸上表情有一秒钟放空，随即轻轻皱紧眉头，“我是说特别疼的位置，按上去很疼，疼得难以忍受......唉，还是算了，你介意我解开衬衣给你检查一下吗，如果确认你没有受严重的内伤，我打算把你先弄到公路上面去，然后我们再想办法搭顺风车送你去医院，或者找人借手机联系那个什么零来接你。”

　　关暮禅微晒，觉得年轻人说话挺幽默，还什么零，随即点点头。
　　在他的默许下衬衫扣子被一粒粒解开，私定的黑色衬衣贴身感很强，衬衣面料极好，扣子解开露出关暮禅鼓蓬蓬的两块胸肌和漂亮的八块腹肌，健美的身材匍一展露，沙白微愣，眼神是极为赞赏，注意力随即集中在腹部是否有受伤。
　　暮爷在浑身难受的情况下，也禁不住微微得意。
　　爷这身材保持得不错吧！

　　手电筒在腹部和胸部几个重点位置照了好几圈，手指轻柔地按动，关暮禅对这种体验很新奇，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来自同性触碰的禁忌，被触摸到的皮肤微微地战栗，心跳莫名其妙加速，关暮禅无法理解，他很确定自己的性向，他的女朋友很多，经常换。
　　在他那些女朋友那里可没有如此......呃，他实在无法将此时的状态用那两个词来形容。
　　好吧，他承认刚才沙白的触摸让他忽然升起了莫名的兴奋和刺激的感觉。
　　沙白的手指很凉，也很有力，但分寸把握适度，很有质感，他甚至能感觉到沙白的手指是那种特别修长的类型，皮肤有些粗糙，指肚有一层厚茧，这些特点无论如何都没法和柔嫩细腻的女性手指相比。
　　然而，关暮禅今天有些走神，幸亏有夜色遮挡，可能他的脸颊已经红了。

　　经过初步检查，沙白确认他并没受很严重的内伤，肋骨也没骨折，决定把关暮禅弄到公路上，这个过程他需要先制作一根结实的绳子，将关暮禅绑在背上，以关暮禅目前的体力，不可能在上坡的时候牢牢趴住沙白，万一松手就会直接朝后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眼下没有现成的绳子给他用，迈巴赫车上连根救援绳都没准备，沙白询问关暮禅这个问题的时候，暮爷的表情是一副“老子车上为什么要装那种奇怪的东西”，沙白摸着额头只好自己到别处寻摸。
　　寻摸了一圈，最后只能把主意打在那块漂亮的苏格兰羊毛毯上，尽管他很惜物，但是救人要紧。羊毛毯已经割下小半块包伤腿，剩下的足够割成三份宽布条。
　　割完之后，将棉大衣给关暮禅穿在身上系好扣子，然后他坐在关暮禅前面将他胳膊拽起来，让他抱紧他的脖子，这样，伤员得上半身就趴在他背上，再用那三根宽布条把伤员结结实实绑在了他背上，绑带分别在上背、腰部、臀部下面这三个位置固定住，关大公子尊贵的身躯便只能依靠面前这位看起来比他还瘦弱的年轻人。

　　绑好之后，不知沙白什么时候削好一根木杖，他撑起放在手边的木杖，曲腿，咬牙站了起来，站起时有些不太稳，摇晃了一下，他叉开腿稳住下盘，后背半弓，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关暮禅趴伏的更舒服一些，然后吸口气，朝着事前设定的路线往上爬。
　　这个过程关暮禅一直没说话，努力配合沙白的行动，他现在唯一能做到的也就只有这一点了。

　　开始向上坡爬的时候，关暮禅才真正体会到沙白的艰难，他上半身几乎快挨着地面上，一只手用木杖撑在地面上借力，另一只手努力拽住眼前一切可以拽住的东西，坚韧的荒草根、石头缝、灌木丛，什么也没有的时候就用手指扣住冰凉的沙地，没过一会儿，沙白喘气声就变得急促起来，好不容易爬上一小段山坡，找到一个可以短暂休憩的小平台，沙白半蹲着脸颊上直往下淌汗。
　　休息一小会儿，接着往上爬，灌木丛尖刺刮擦过关暮禅的双腿，他已经不会再轻易喊疼，因为他知道沙白的身上被灌木丛刮擦的部位比他更多，他早就看见沙白的脸上和脖颈划了许多道小口子，线衫被灌木丛无数次勾住，脚下不断被重力压得打滑。
　　这个过程比想象的艰难许多倍，有一次沙白滑倒，顺着坡子直接滑下去一两米，他急忙拔出插在腰上的匕首卡在山石缝里才止住，手心被蹭下一大块皮，肚皮也被刮擦得生疼，听到他疼得“嘶”了一声，吓得关暮禅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又是心疼又是担忧。
　　心疼是因为愧疚，担忧则是怕他受伤爬不上去，他获救的希望会降低。
　　他承认，自己是个自私的人！

　　爬陡峭的山坡不能直线上去，最省体力也是比较安全的方式是走“之”字形，所以，看起来直线距离三十米的坡道，实际爬上去大概增加三到四倍，也就是100－120米，很考验体力！
　　看得出沙白的体力比起同龄人要强很多，耐力也在平均线之上，至少让差不多同龄人的关暮生背他往上爬就肯定办不到，关暮生是叔叔家的孩子，和沙白同年龄段，今年大四，明年就毕业，沙白看起来比暮生小一些，关暮禅猜他只有二十岁，身高大概一米八二，只比关暮禅低三四厘米。

　　关暮禅身高一八六，是个大高个，体重常年控制在76~78公斤之间，非常完美的男性身材，然而此时他恨不得立马减掉几十斤，以减轻背负的重量，让年轻人的脚步能轻快些，手上的伤口再少些。
　　这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生出负疚感。
　　这个人跟他素味平生，什么也不欠他的，即便这么卖力是为了那两百万酬金，然而，已经做的足够多。

　　他这辈子没有这么深刻的思考过，一个人强大的信念到底来自哪里？是与生俱来，还是后天环境培养居多？
　　他不知怎么就生出如此强烈的感悟，是因为这个叫做“沙白”的男人吗？

　　等到终于爬上山坡后，沙白一下跪倒在公路边，双手撑在地上“呼呼”喘气，汗水大滴大滴往下流，待他好不容易喘匀气，这才慢慢解开绑带，把关暮禅扶着靠在路边的大石旁，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把汗，“你在这待着，手电给你拿好，要是有车经过你就晃手电拦车，我下去拿包上来。”
　　为了减轻负担，他的背包和关暮禅装现金的旅行包都扔在下面，沙白需要再次下去背上来，关暮禅接过手电，“那你呢，下山看不清很危险。”
　　“看的清。”
　　沙白不容置疑，说完就下去了，关暮禅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坡顶，他这个角度看不到坡底的情况，只能偶尔听到几声石头滚落下去的声音，过了大约十多分钟沙白再度出现在坡顶，关暮禅心才放松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担心什么。
　　大概是救命之恩的滤镜影响，关暮禅怎么看沙白都很顺眼，宽松的旧线衫被青年那劲瘦的身架穿出了模特效果，下身宽大的旧牛仔裤上沾满了黄泥，裤脚束在一双不知穿了多少年的劳保大头鞋的靴帮里，劳保店里十元一双的大头鞋也能让他穿出另类的时尚味道，手掌上简单地缠绕两圈的白色棉纱，感觉特别酷。

　　休息了十多分钟，两人各自喝了几口水，他们水不多，所以要省着喝，储备很贫瘠，应该说是身价几十亿的关暮禅的储备很贫瘠，沙白只在他那辆迈巴赫豪车里找到半瓶水，洁癖的大少爷对在车里吃东西深恶痛绝，这就导致他的车里几乎没有吃食这种品类的存在，车里干净地只剩下他自己。
　　而沙白的背包里装着足够他五天的食物和水，今天是他这次外出计划的最后一天，食物和水也就只够他一个人一天的，现在却需要将这份本就不多的储备分出一半给伤患，食物还好说，少吃一点也能坚持到下山，但是水却非常重要，沙白刚刚经历的两次高强度负重爬坡，身体里水分消耗很大，需要大量补水，但他却不能敞开了大口大口喝，只小口喝了两三口便拧紧了水壶。

　　人失血后会非常渴，关暮禅在山下时就把那半瓶水喝光了，现在喝的是沙白从自己水壶里分出来的，沙白给他分了多半瓶水，他没忍住几口把水喝下去大半，看到沙白隐忍地喝了几小口就不喝了，关暮禅有些讪讪地摇了摇水瓶，这瓶水是个高端水品牌，广告打着取自瑞士雪山顶上的雪水，吹嘘说是世界上最纯净的水，每瓶售价120元人民币。
　　大少爷咋吧咋吧嘴，觉得自己以前肯定脑子进水了，花这么贵的价钱买瓶水，味道还没有沙白那个破水壶里的水好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