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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约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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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知道她在外看他呢。
姜令阮转眼瞥向弃奴惨不忍睹的后背,只匆匆一眼,便移开视线。
吓倒是有一点被吓到,更多的却是惊撼和怜悯。
人心都是肉长的,即便阿弃只是一个奴隶,她全然不放在心上,却也不影响她依旧对这个奴隶生出了些许不忍之意。
听着他略带痛苦的呼吸,姜令阮慢慢问道:“既然很痛,你为什么不叫出来?”
“不必,没有作用的。”到了这个时候,弃奴的回答依旧理智而又克制。
姜令阮明白他的意思,叫嚷并不能使疼痛减弱分毫,不过是人们用来心理安慰的谎言而已。
恰如自己,心中的难过从不会与人倾诉半分,因为没用。说出去也并不能使自己好受一点,反而换回旁人不理解的目光,想想又何必呢?
如此说来,姜令阮突然发现,她和这个奴隶倒还有秉性相投的一面。
单就这一点,她也不会把这个奴隶扔在这小屋里不管,任凭他趴在床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姜令阮往后退了一小步,少有的带着一丝安慰的口吻,“你且熬一熬,我回去派个待人贴心的过来照看你几日。”
小姐回到绣阁,唤来常在外间伺候的使女瑞儿。
瑞儿圆脸盘,身材微丰,远远看去和福娘有几分相像,倒如福娘的女儿似的。
长相嘛,不算太过出挑,却也挑不出什么大错,最重要的是性情温厚忠诚,虽做事不甚利索,故而没有放在身前伺候,但姜令阮对她印象不错。
姜令阮已经想好,若弃奴为她所用,又肯对姜家尽忠,踏实本分做人做事、不生贰心,那自然是少不了他的好处。
届时,姜家出资到官府给他挂上户籍,分予店面与他管理,再给他筹备一场体面的婚礼,把瑞儿嫁给他做妻子。
这奴隶的一生,也算是功德圆满了。虽然有些委屈了瑞儿,毕竟夫婿曾为奴隶,是一桩不论何时提起,脸上都极不光彩的事。
可瑞儿自身也不够出彩,择婿又哪能随挑任捡、十全十美呢?
好在那奴隶的一张脸还能看,生得也威武有力能护住人,倒也不算太折辱了瑞儿。
姜令阮把瑞儿派到弃奴身边整整几日。
第一日回来,姜令阮问,“他和你说话了吗?”
瑞儿点点头,强调道:“只说了一句。”
“是什么?”姜令阮问。
“是…多谢。”
第二日回来,姜令阮又问,“他和你说话了吗?”
瑞儿点头,“只说了一句。”
“什么?”
“多谢…”
第三日,姜令阮:“他……”
不等姜令阮说完,瑞儿便接道:“他只说了句……”
……
这已经是第六天了,瑞儿今日回的很早,刚过午饭时间,就匆匆赶了回来,上前对姜令阮道:“他发热了,人有些迷糊,不要我在跟前照顾。”
姜令阮惊讶道:“不是开的有退热的药吗?”
瑞儿答道:“郎中说了,即便开了退热的药,可他身上的伤太过严重,牵连发起热来,药力也是抵挡不住的。”
“不过也毋须担心,只要照看好他,等烧退下去就没事了。”
姜令阮默然片刻,回头从柜屉里找出一个碧绿的瓷瓶捏在手里,对瑞儿道:“你随我再下去一趟,我亲自去瞧一眼。”
依旧让瑞儿守在外面,姜令阮自己踏足小屋。
床上的人覆着眼帘,长睫投在蜜色肌肤上遮出一片阴翳,浓眉微蹙,唇色淡的几近透明,落在耳边的呼吸略有起伏,听起来不似那么舒畅……
好像是挺严重的,要不要再去找个郎中来给他瞧瞧?
姜令阮思忖着,有些不情愿的伸出一根细白的手指,在弃奴额头中央探了探温度。
感觉也不是太热。
为了让自己的感受更准确些,姜令阮又犹豫着多加了一根手指,指腹贴着宽额,确认他只是低烧而已。
还好,倒不用急着去请郎中了。兴许如先前的大夫所说,他睡一觉等烧退下去便好了。
且等等看吧,过两日视情况再做计较。
有了主意,姜令阮正要收回手指,哪料床上的人忽然受了刺激一般,手臂一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也不知把她当成了什么,他迷迷糊糊中仍旧发了狠力,手臂往前一甩,姜令阮被他带倒在床上,他的半个胸膛也随之覆上,半座山一样把她禁锢在床板之间。
“小姐,怎么了?”瑞儿在外问道。
姜令阮秀眉一蹙,闷闷道:“没事,不叫你不要进来。”
这边,弃奴仍旧掐着她的手腕,还好人不清醒,力道自然也就减了大半。
不然,她哪能如此镇定,早就痛的大呼小叫了。
而这个臭奴隶,一边掐着她不说,一边又似浑然不觉的往她脸边凑,微烫的脸颊轻轻贴近了她的,便似酷暑里寻到了一口冰水似的,紧紧贴住她不动了。
姜令阮几乎要冷笑出来,她生来体质阴寒,四季肌肤都带着星星凉意,可不正是这烧糊涂了的臭奴才天然的退烧用/具?
她好意来看他,反被当工具用了一回,真是有些难以言说的耻辱之感。
且如此场景,若被人闯进来撞见了去,她往后还出不出门了?
姜令阮在想办法挣脱弃奴,她发觉除了上半身被桎梏的比较紧以外,腿还是可以动弹的。
于是抬腿就往弃奴身上狠狠踹去,弃奴丝毫不受影响,她自己反而累的气喘吁吁。
姜令阮恨恨望着死了一般的弃奴,没办法了,看来只能用最后一招。
她把脸稍微抬了抬,十分嫌弃的张开贝齿,咬住弃奴鼻尖,上下牙关一阖……
只听一声哼响,弃奴身子骤然动了一下,头一摆,眼皮轻颤,徐徐睁开了一双如墨般浓黑的眼眸。
面颊相贴,四目相对,弃奴初时略显迷蒙,待看清姜令阮唇边勾起的嘲笑时,眸中一定,洒然清醒。
姜令阮见他惊弓之鸟一般,骤然松开对她的桎梏,身子远远撤开,与此同时,耳根迅速染上一点胭脂般浓的红云印记。
“终于知道脸红了?”姜令阮坐起身,慢悠悠哼了一声。
“小姐,你什么时候来的?”弃奴神智似乎尚未回笼,只是随口说些什么以暂缓心中的不宁。
姜令阮嗤之以鼻,“别说这些没用的。”
一把掀开弃奴身上覆着的薄被,姜令阮定睛往奴隶后腰看去。
比前些日子好了很多,仿佛凝结了一张柔软半透明的薄膜,保护着其下的筋脉血肉。
姜令阮不免对这个男人生了几分好奇。
既然想要用他,总不能对他一无所知才对。
“阿弃,你有力气陪我说话吗?我要问你一些问题。”
此时的弃奴仿佛已从方才的失态中恢复如初,依旧目光深沉,面色平静。
“奴陪小姐说话的力气还是有的。”
“小姐坐下说吧。”
弃奴下颌点了点床边放着的那张椅子。
“我不坐那里。”小姐看着椅子摇摇头,目光落回到床边,在床上游离不定。
弃奴微怔,迟疑道:“那小姐随便坐。”
姜令阮微微一笑,“好,那我就随便坐了。”
说着,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裹住干净的衣裙,径直往弃奴后腰上坐去。
只听弃奴一声痛哼,五指收拢,声音霎时有些喑哑,“小姐,你……”
姜令阮心里倒是十分的愉悦。
方才这奴隶叫唤了一声,那声音怎么说呢…当真有些难以形容,就好像耳膜被猫尾巴扫了一下,由内而生的一点怪异之感。
姜令阮感受到了,但她不太懂这些,只知道这奴隶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她觉得自己可能压的过重了,稍稍撑起一点身体,带着睚眦必报的快意幽幽道:“你方才那样掐着我,我怎么会轻易与你善罢甘休呢?”
“必得要你也受些苦楚,才能消磨心中的恼怒。”
弃奴扭头,看着小姐清澄一片的眼底,咬着牙道:“你下去!”
小姐下颌微抬,“我不下。”
弃奴再一次深深觉得,他是不是上辈子欠了这姑娘的,所以今生才会遇见,被她反复打磨?
她倒真会想点子,这样是让他痛了,可又岂止一个痛字那样简单。
弃奴眼中阴晦,长长憋着一口气不再吐声。
姜令阮见弃奴闷声不说话,呼吸有些沉重,怀疑自己真的重创到他,以致他痛的张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毕竟还要问他事情,姜令阮给过了教训,也不会一直咬着不放。
她虽打算放过弃奴,可到底嘴上不饶人,不忘嗤他一句,“这就痛到不行了?”
“你不是挺能耐嘛?”
说着她立起身,准备往上他没怎么伤到的地方挪一挪。
弃奴似乎看穿了她的意图,就在她坐下去那瞬,他长臂一捞,将她往旁侧拉去。
姜令阮稳稳坐在床沿边上,弃奴仿佛扯动了伤口,吸了一口气道:“小姐,就坐在这里说吧,好不好?”
姜令阮看他那副可怜模样,终于忍不住一声暗笑,心里的气悄悄散尽了。
“阿弃,你毁掉的是什么东西?”
姜令阮不明白弃奴背上到底有什么,让他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
“是奴的卖身契。”弃奴回答道。
“兽园的奴隶,卖身契都是纹在后腰上的,如今奴投身府中,把契书毁掉,兽园就再无找上来的可能了。”
说到兽园,姜令阮就有些心烦,注视着弃奴道:“你可知道,为了你姜家可是把兽园给得罪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弃奴点头,“从今往后,奴就是姜家的人,誓死效忠姜家。”
姜令阮微微露出一点笑意,“这还差不多,也不枉费了爹爹对你的一番苦心。”
“对了,你知道那兽园掌柜什么来头吗?爹爹在锦州做了一辈子生意,交往的人不在少数,竟也说不上那兽园掌柜姓甚名谁,何许人也。”
弃奴闻言亦是摇头,“奴只远远看到过掌柜一次,那人几乎不往兽园里去,兽园镇日全靠几个管事在打理。”
“真是个怪人,没见过对自家生意这样漠不关心的人。”
姜令阮一边称怪一边把不怎么愿意提及的兽园抛出脑外。
“阿弃。”她忽然唤了弃奴一声。
弃奴闻声看过去,见小姐神色竟似前所未有的认真,他不由也敛了眉目,肃穆道:“小姐何事?”
“你方才说誓死效忠姜家,”小姐缓缓道:“你肯帮助我做一件事吗?”
“事情做成,就算你对姜家尽忠了。”
弃奴顿了片刻,问道:“是何事?”
“你不必紧张,”小姐忽然由认真转为笑意,轻松道:“放心,决不是要你砍头掉脑袋的坏事。”
“并且,你做成之后,会富贵加身、妻孥环绕,与现在的你不可同日而语。”
“你,肯帮助我吗?”
弃奴有些无奈,为何一个个的都料定他日后能美满富贵,教人刮目相看?这些事情,他自己都不敢想也不敢信,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一直朝前看。
“小姐总要先让奴知道是什么事情,奴才敢量力而行啊。”他对小姐道。
小姐摇摇头,“我现在不能说,等时机到了我就会告诉你。”
“我不勉强你,若你不愿意也便罢了。”小姐看一眼弃奴,“那一个月后,你就到我爹爹身边去吧。”
“你已经安全了,兽园的人不会再找来这里,你跟在谁身边都是一样的。”
“我帮小姐。”小姐话音刚落,便听弃奴轻声道。
“为什么?”小姐有些意外。
弃奴似乎笑了一声,“奴进姜家的那一刻起,就被告知是小姐的奴隶。”
“小姐的吩咐,奴能完成的,拼尽全力替小姐达成便是。”
小姐有片刻怔然,随即眉眼舒展,似是十分开怀,“那好。”
随后,像是承诺一般,她道:“阿弃,你好好的,我不会亏待你的,之前许下的那些好处,都会一一兑现。”
弃奴并没有因为小姐金钱妻孥的许诺而显得格外愉悦些。
他眸中依旧沉沉,看不出什么悲喜。
小姐该问的话已经问完,也如愿以偿听到了想要听到的答案。
她准备要起身离开,放弃奴养伤休息。
随手拨了拨弃奴的长发,“阿弃,我走了。”
“咦?”话未说完,却转换成了惊讶的腔调。
“这是什么?”
姜令阮将弃奴的头发一点一点拨开去细看。
待那个图案在眼中成型,姜令阮忙拍弃奴的肩膀,“阿弃,你头上有个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