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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宫墙红 ...

  •   一人一骑,雪泥飞溅,朔风扬起马上人鸦青色的衣袍,眉目英挺,飒飒风姿,马蹄飞掠过京都空荡荡的长街,直奔城外而去,豫王府众人暂住城外南陵别业,傅彦回时,沈允璋还未归来。

      沈允璋一行人五日前便已踏入京都地界,却并未早早进城,而是先去了城外的南陵别业拜会隐退朝堂十六载的前御史大夫杜鹤言,亦是当今国丈,皇长子的外祖父。

      杜公执掌御史台十多年,刑法典章,纠举百察,手中从未有过一桩冤假错案。膝下只得一女杜予晗,早年赐婚太子,陛下登基后立为皇后,生皇长子允璋,仅两载,病逝于宫中。

      当年柳士祎要将年仅四岁的皇长子带走教养,杜公一再进谏反对,无果。

      同年,卫氏女入宫为妃,宠冠后宫,隐有母仪天下之势。杜公谏言,卫妃胆识过人,宽厚不足,生性娇蛮,尚缺娴雅,难为表率,不可为后。

      次年,晏氏女入宫,艳色倾天下,猖狂放肆,目中无人,帝尊为“夫人”,独宠美人,大肆加封其兄晏廷恩,南境七州兵马全在晏氏一人之手。杜公呕心沥血,誓要阻拦,无果,气急攻心,大病一场,多日不曾出府。

      再一年,晏夫人生皇五子允琰,同年,皇长子封豫王,赐豫州府。

      杜公恨极陛下闭目塞听,埋下无边祸患,心灰意冷,挂印辞官而去,隐居于京城外南陵别业十六年,不问世事。

      五日前,沈允璋行至京郊南陵别业,前去拜会杜公,解下刻着他名字的皇室玉牌,叩响大门,交与管家代为传话。

      彼时杜鹤言正独坐湖心亭赏雪,泥炉沸水,一碗苦茶,对着已经结了冰的湖面,相顾无言地静坐了半日。隔岸望去,鬓发斑白的老者,背影清瘦,脊骨却挺得很直,那是一辈子倔强而又不屈的杜公。

      带路的管家已经年纪很大了,行动也有些迟缓,颤巍巍地指路道:“老爷就在那儿,看一整天雪,公子慢些,莫要惊着他,府中少有人来,公子若能陪着他说说话也好。”

      “有劳老伯。”沈允璋点头,他一路走来,院中凋败,少有人影,此间空荡的有些过分了。他踩着积雪缓步走向湖心亭,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的声响,竟觉无比讽刺,朝廷重臣,当今国丈,竟落魄如斯,庭中雪都无人清扫。

      “杜公。”他在老人身前站定,躬身合揖而拜,行的是晚辈礼。

      杜鹤言似乎动了一下,抬头看去,空寂的眼中忽而闪过了一丝光亮,微颤着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沈允璋屈膝半蹲在他身边,任由那只带着厚茧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脸——从没有人这般对他,皇后所出长子是这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尊贵,除陛下外,世人皆要对他称臣,即便是将他养大的柳士祎也是谨守君臣之礼,从不以长辈自居。

      “外祖。”沈允璋轻唤了一声,眼前这个老人,给了他以往的那些年月里,从不曾感受过的温情。

      杜鹤言喉头都在发颤,却始终没有应声,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如今来找老夫也是无益,我早已帮不了你了。”

      这张脸长得一点儿也不像予晗,可分明又有几分予晗的影子,予晗,天将明也,然而,他的女儿这辈子都没等到天明,陛下并不喜她,先帝选为太子妃,也是因为她是最适合的人选,端庄淑和,堪为表率。

      “杜氏乃是清流人家,我又怎敢用那些俗事扰了外祖清净。”沈允璋起身在他身边坐下,杜公膝下无子,如今这世上他的血脉至亲只剩了自己,途经此处,又怎能不来看一眼。

      杜鹤言有心无力,怅然道:“若是宋云琅那厮还在,以如今这形势,他九成会助你,当年他同意柳家将你带走,我同他大吵了一架,想不到他这般没用,竟走的比我还要早些!”

      “外祖身子康健,又何必说这样的丧气话。”沈允璋淡淡一笑,轻飘飘地带开了话去,只与他闲话家常,赏雪饮茶,在亭中坐了一个下午。

      杜鹤言久不问世事,可朝中事多少还是知晓一些,尚有几个同僚仍在朝中苦苦支撑,遂一一与他交代。

      “侍中大人姜峯为人正派,也是多年的老臣了,此番你回京,他多半会暗中考察你,无需刻意粉饰,人非圣贤,只消你无甚大过失,便无碍。”

      “左仆射姬平,他当年属意的便是庄王,此人生性执拗,讨不到好去。”

      “听说朝中有个极出挑的年轻人,深得帝心,探花郎齐昀,今年已升了户部侍郎,太过风流,颇不受姬平待见。”

      “我都记下了。”沈允璋淡笑着应下,来之前,宋九嶷给了他一份名单,将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员底细悉数告知,要比杜鹤言说的清楚得多,饶是如此,他也未曾打断,这份心意他收下了。

      天色渐暗,沈允璋起身告辞,杜鹤言有意留他住下,但听说小外孙住在客栈,便又催着他去接了,如此,便在南陵别业小住了几日。

      直至今日,沈允璋才带着煕儿入京,直向皇宫而去,豫王回京的消息早已传遍朝野,陛下又岂会不知,不过是默认他回京罢了,马车悠悠驶过宫门,磨剑十数载,只为今朝,这一去,不回头。

      宫门处,崇明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方历带人前来相迎,请豫王殿下入含章宫面圣。

      宫墙白雪,殿宇恢弘,煕儿抓着爹爹的袖摆,一双清澈的眼睛转的溜圆,好奇地四处乱看,一会儿又忍不住松开爹爹,伸手去接天上的落雪,接到了便“咯咯”笑个不停。

      含章宫近在眼前,沈允璋不由停了下来,驻足在白玉阶上,眼底荡开一抹柔色,静静看着他玩,他四岁前仍是住在宫中,却早已忘却了儿时的光景。

      方历见他停驻有一会儿了,思量片刻,出声提醒一句:“殿下,陛下还在等着呢。”

      “公公在陛下身边很多年了罢。”沈允璋似是无意问起。

      “回殿下,有二十七年了。”方历微躬着身子,颇为谦恭。

      沈允璋继续问:“想必宫中事公公多少知道一些,羲和殿中如今可还有人打理?”

      羲和殿是皇后住处,当今陛下未立新后,那么羲和殿中供奉的便是已故皇后的牌位。

      “先皇后宽厚仁德,惠及后宫,宫中上下不敢怠慢。”方历照实回答,卫贵妃代行皇后之职,从无纰漏。眼前这位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儿,皇后所出之嫡长子,按制便是宫里的第二位主子,豫王殿下诚然尊贵,皇长孙更是独一份儿,但方历,只忠于陛下。

      “如此甚好。”沈允璋伸手招回煕儿,见他白嫩嫩的小脸冻得通红,俯身将他抱起,护在了自己怀中。

      煕儿玩心正盛,撒着娇就摸上了他的脸:“爹爹,手冷!”

      “就你贪玩!”沈允璋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将那只冰冰凉凉的小手塞进了自己的斗篷,给他暖手。

      方历转身从小太监手中取过手炉,送到跟前:“这手炉小殿下可抱着取暖。”

      沈允璋看了一眼,却并未接过:“大了些,容易打翻,罢了,进去吧。”

      “是,殿下恕罪。”方历为他引路,顺道朝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宫中有小儿用的手炉,这只原是给豫王殿下备的,没料到小殿下也一起来了,确实是疏忽了。

      含章宫中,陛下寝殿,小太监推开门,替豫王殿下解了斗篷,才引着他入内,寝殿中炭火熊熊,丝毫不觉寒意。

      沈允璋缓步踏入这堆金砌玉的寝殿,在龙榻下方停下,榻边站着个淡紫宫装的貌美宫妃,朝他略一颔首,仪态端方,正是卫贵妃。榻上之人华发丛生,眼周浮肿,竟已病重至此,分明已是时日无多,他竟不知,陛下已成了这般模样,比他猜测的要严重得多!

      “儿臣拜见陛下。”他俯首称臣,行的是君臣之礼。

      “熙儿拜见陛下。”小娃娃也跟着行礼,入宫之前,便跟着学过了,进入寝殿之后,他便很乖地跟在爹爹身边,特别听话。

      崇明帝乍闻这稚嫩的声音,浑身一震,强撑着坐起身来,惊诧的目光落在那玉雪可爱的小娃娃身上,心中蓦然酸楚,又是无限爱怜,竟一时忘了让他们起身。

      尘封已久的记忆似乎松动了一点儿,恍惚中,他记起了羲和殿中的那个孩子,慧心敏行,伶俐巧智,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同他的发妻杜予晗所生,也是这么一丁点儿大,这么高,才四岁就离了京都,距今已有……应该有快二十年了罢,他是何时成亲来着,苍老的帝王睁大眼睛,努力回忆着那封上奏的折子,却始终记不起上面的只字片语,依稀记得儿媳是霍家的姑娘,听说是个极其娴静温婉的女子,却又记不起他们何时有了孩子,小孙儿唤作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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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宫墙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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