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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添新妆 ...

  •   冬至那日,玉京落了雪,漫天轻舞,朱栏青瓦上都堆了厚厚一重,衬着檐下的红绸,颇有几分白雪闹春的意趣。

      宫里派人送了嫁衣钗环过来,十来个秀美宫娥双手捧着盖了红绸布的檀木托盘立在院中,迎着风雪,身姿傲人,宛然如画。

      夕岚举步上了石阶,却并未进屋,在廊下颔首行礼:“郡主,三日后婚仪所用之物已送来了,另有两位梳头师傅,一位教习嬷嬷,这几日便跟着郡主,若有粗陋之处,还请郡主多担待。”

      阿莼回了一礼,客气道:“有劳尊使冒雪前来,贵妃娘娘对郡主处处关怀,秋夫人若是泉下有知,也当感怀于心。”

      夕岚听到‘秋夫人’三字,不由打量了这妇人一眼:“不知阁下是?”

      阿莼微笑,十分得体:“不敢,卑贱之人,奴字阿莼,是宋家的下人,秋夫人的陪嫁。”

      “原来是阿莼姑姑,久仰!”夕岚心中已有了数,微微侧身,让出身后一个颇有丰韵的美妇人,隐晦道,“如此,便有劳姑姑多费心了。”

      “不敢。”阿莼自然晓得她的意思,顺理成章应了下来。

      待夕岚走后,阿莼安置好了一应物事,又与三位宫里来的师傅客套了几句,才返回暖阁中。

      宋映微坐在暖炉边,侧靠着软枕,矮几上摆着热腾腾茶水糕点,十足的慵懒惬意,见阿莼回来了,才问:“梳头师傅我知道,教习嬷嬷是何意,来教我学规矩的?”

      阿莼瞧见她这懒散的模样,不由失笑:“自然不是,姑娘的规矩怕是没几个人能来说道,宋师闻名天下,这有门户的人家,怕是没有几家的规矩不是学咱们的。”

      “那是为何?”宋映微不明其意,既不是学规矩,无缘无故送个教习嬷嬷来做什么?

      “原不该有这教习嬷嬷,可姑娘身边没有亲近的长辈,贵妃心细如发,也是一片好意。”阿莼转头吩咐霜英,“去那位苏嬷嬷那儿取些东西,万不可假手于人,稳妥些。”

      “是。”霜英转身便出门去了。

      宫里头出来的都是人精,秋夫人的陪嫁自然要比生人好得多,那苏嬷嬷眼见着阿莼在此,便主动让了这差事,全当来太傅府客居三日,绝不会到郡主跟前去自讨没趣。

      不多时,霜英便捧着个极描金小箱子回来了,一把黄铜小锁,封得极为密实。

      阿莼取了钥匙开锁,从里头抽出一本《素女经》递给宋映微,道:“女子出嫁前都应知晓这些,若是夫人还在世,也无需劳烦贵妃派人来教了。”

      宋映微翻开只看了一眼,便撂下了,别过头不自然道:“姑姑,我暂时不与他同房。”

      “那是后话了,此乃人之伦常,姑娘不必羞怯。”阿莼复拿起,又塞到了她手中,细细说给她听,也不管霜英在一旁听的脸红的快要滴血,伺候姑娘的人,岂能半点不通房中事?

      外头风雪凄紧,屋内却温暖如春,炉火烘得少女的双颊嫣红一片,宋映微将头靠在阿莼肩上,咬着下唇,眉尖轻蹙,又是害怕又是担忧,听了一个整整下午。许久之后,才让霜英将那描金箱子收了起来,连同着里头的东西一起不见天日。

      申时,雪下得越发大了,天空阴沉一片。

      忽有穿着缃色小袄的女使快步走过曲廊,跪在门前来报:“郡主,丰都傅先生到了。”

      宋映微闻言即刻起身,披了件浅云色的斗篷便出了房门,一路沿着长廊疾走到了府门外,但见傅彦指挥着下人将马车内的东西往下搬,每一件上都剪了红‘囍’字,甚是喜庆。

      宋映微步下石阶,冒着风雪中站在他身侧,展颜笑道:“先生!”

      傅彦转过身来,见她孤零零一人,顿时就要训上两句:“下这样大的雪,你出来做什么,连个伞也不撑,莫非我还用得着你迎不成,进去!”说罢,便带着她站到了府门前,以避风雪。

      “先生,这是何意?”宋映微扫了这阵势一眼,傅彦足足带了十二辆马车过来,成箱的宝物往府里抬。

      傅彦得意道:“自然是嫁妆,为师给的。”

      “先生,不可,父亲已给我备好了嫁妆,况且族中叔伯为我添妆的也没有这般重礼。”宋映微赶忙劝阻,她在京中尚有些宋家的旁支叔伯,可因着父亲去世,阿兄无踪,这支嫡系已不大如前,她又是将嫁之女,族中长辈也有念着几分旧情前来添妆的,却不及傅彦这般出手阔绰,十二辆马车的添妆,已撑得起一个高门贵女的脸面,大可不必这般破费。

      “太傅给的自是丰厚,旁人添的也与我无关,你莫要多说,我自有我的道理。”傅彦抬手将她相劝之言堵了回去,“女子出嫁,本该由亲友送嫁,你阿兄不在,便由我这个先生来,去了卫家也不必怕,倘若有什么不如意的,尽管来信,一切有我。今日为你添的乃是傅家嫁女的礼,拜我为师怎能没半点好处,以后,就是傅家的女儿了!”

      他这番声势浩大地添妆,就是要将这事传出去,让这满京城的人看看,便是父母双亡,宋映微也不是孤立无援的弱女,任谁都不能看轻了她!

      冷风侵来,卷雪漫舞,将那耀目的红‘囍’字浸湿了一片。

      宋映微眼眶微热,漫上一层水雾,又岂会看不出他这番良苦用心?父亲说,傅彦是真豪杰,看似放浪不羁,实则是个至情至性之人,难得的名士风骨。分明当初是阿兄将他诓骗至宋家,收徒也是无奈之举,可他却并未离去,反倒在宋家一待就是年余,时人皆言傅彦借机攀附宋氏,红尘浪客也不过一恶臭俗人耳。怎料如今宋家破败,傅彦仍为她筹谋至此,让她能有所倚仗。这声先生她叫得轻易,傅彦应得却万分艰难。

      “好姑娘,怎么还哭上了?”傅彦瞧着她眼泪滚落,难得见她这倔性子服软,不由打趣道,“这会子哭嫁可早了,还有好几日呢!”

      “外边冷,先生进屋吧。”宋映微抹去眼角湿意,抬头朝他一笑,侧身引他进府。

      傅彦却不打算进去,摇头道:“不可,如今太傅府中只住了你一个待嫁女,我不便进去,三日后我再来。”

      “世人皆知你是宋家的西席,何来不便?”宋映微力争,傅彦在京中并无住处,不住下,莫非让他去住客栈么?

      “未免落人口舌,自然要处处小心。”傅彦心中自有考量,他名声不好,自己无所谓,宋映微却不能马虎,“放心,我暂时不走,新收了个小徒弟,得留一段时日。”

      “什么?”宋映微秀眉轻拧,怀疑自己听错了,傅彦那般不受拘束的人,又岂会自寻烦恼去收徒?

      “很小,才这么点儿。”傅彦伸手比了比煕儿的身高,小家伙不到五岁,还没他腿高呢!

      “是谁家的孩子?”宋映微颇有微词,傅彦本就不爱收徒,遑论这么小的孩童,莫不是又遭人骗了?

      “日后再同你说。”傅彦卖了个关子,私心里不希望宋映微与沈允璋有交集,她只消平平安安地嫁人,无须卷入这些斗争里去。

      宋映微还待细问,傅彦却抬手止住了她,扬眉一笑,转身投入风雪中,翻身上马,扬长而去,片刻便消失在了长街尽头。

      宋映微愣住了,怔怔地站了一会儿,良久,才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满怀落寞地进府去了,连恩师傅彦都开始避嫌,已然是将她当作卫家女眷看待了,此后再无宋氏女。

      隔着一条街撞见了这一幕的青崖紧攥着手中的信,进退两难,这信是送不出了,抬着沉重的脚步回了宣平侯府。府中已布置妥当,处处挂满红绸,流光溢彩,就连过往的下人也都领了赏赐,笑容洋溢,喜上眉梢。

      青崖在夙星阁的门前停下,站了许久,迟迟不肯进去。院子里都已修缮一新,就等着新夫人进门了。可方才他瞧见宋姑娘与傅彦并肩站在雪中谈笑风生,竟是那般的恣意随性,欢欣全写在脸上,全然不同于对待世子的客气疏冷,登时一颗心沉入了谷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世子对宋姑娘有多上心,眼见着婚期将近,这个时候竟发现宋姑娘心许他人了,那世子怎么办?

      他想了许久,腿都冻麻了,仍是没想出个万全之策,终究是长叹一声,罢了,世子那般聪明,一定有解决之法!

      院中别有一番景致,鹅石小路蜿蜒不断,绕过假山小池,碧苔冷翠,直通到廊下。青崖拂了拂身上的雪,带着满身寒气推门而入,登时一股醇暖的酒香扑面而来,未饮已先醉。

      “世子。”青崖唤了一声,目光却落在火炉上的酒尊上,少见,世子在家极少饮酒,都是被齐探花拉出去陪喝,今日竟如此有兴致?

      “回来了,身上怎么湿了,又淋雪了?”卫谖抬眸看了他一眼,只见他肩头湿了一片,顺手拿起杯子倒了杯热酒,“先过来暖暖身子,再去换身衣裳。”

      “多谢世子。”青崖盘腿坐在他身边,杯酒下肚,长长舒出一口气,五脏六腑都仿佛热腾了起来,其实他出门带了伞,倒是回府后在院门前淋了一会,不打紧,想起今日所见,便趁此说了出来,“世子,傅先生到京都了,给宋姑娘送来了十二辆马车的嫁妆,宋姑娘冒雪迎出门来,两人站在府门前有说有笑,这天寒地冻的,也不怕冻着了。”

      “傅彦来了,那她想必很高兴。”卫谖嘴角上扬,她那般克制守礼的人冒雪出门相迎,可见欢喜非常。

      “世子……”青崖犹犹豫豫地唤了一声,踌躇道,“宋姑娘对咱们可没这般热心,平日里我送东西去都是冷冰冰的,他二人虽有着师徒之名,可这朝夕相处许久,会不会早已互相倾慕……”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已微不可闻。

      卫谖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笑容隐去,定声道:“这种话我不想听到第二次,念你初犯,下不为例。”

      “世子……”青崖还要再争辩,却被卫谖扬手打断,不容置疑:“他们二人之间的师徒情分我一清二楚,莫要妄自揣测!”

      “是。青崖极不情愿地应了一声,心中却仍是不服,事实如此,怎是揣测?

      卫谖看了他一眼,沉声告诫道:“青崖,你一片赤忱,本是好事,可夫人不日将进府,你若太过向着我,看事情便会有失偏颇,我此生只有这一个妻子,敬她一如敬我。”

      青崖涨红了脸,低下头来:“还请世子示下。”

      “傅彦与她相识多年,亦师亦友,她敬重傅彦也是理所应当。”卫谖移开目光,忆起旧事,再想到如今光景,不由轻笑一声,“我声名狼藉,她当年就退过一次婚,对我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那怎么能一样,世子是因为……”青崖一句话噎在喉咙里,在主子凌厉的眼风里失了声儿,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卫谖面色稍霁,缓声道:“总之,你无需胡乱猜测,我试探过,他们并无私情,傅彦拿她当女儿。”

      “什么?”青崖瞪大了眼睛,忿忿不平 ,“那也太占便宜了!”

      卫谖淡淡一笑,并不计较,反倒自斟了一杯酒,神色悠然:“喝了人家酒,就别在背后说闲话了!”

      这酒,正是宋映微给的,傅彦所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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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添新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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