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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病中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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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英眼见着他抱起宋映微入了内室,不由惊诧万分,虽说婚期将近,可六礼不齐,这终归是于礼不合的,当即便要去请他出来。
青崖却上前一步,拦住了她,笑眯眯道:“霜英姑娘,你这几日也受了惊吓,这一身风尘仆仆,也不便照顾宋姑娘,不如我先带你去休息,晚些再过来如何?”说罢,也不等她答应,便将人带出去了。
霜英暗含责备地看了他一眼,满心无奈,罢了,若是卫世子,也勉强能说得过去。
青崖脸皮厚,只当做没看到,面不改色将她带到了住处,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了两句:“霜英姑娘,宋姑娘并不知晓唤笙之事,此事还望你莫要透露。”
霜英面色一寒,怒从心起:“你们做都做了,还怕人说么?”她本就对此事不满,现在竟还敢要求她瞒着?
“自然是不怕的,”青崖淡淡一笑,解释道,“我家公子这番说辞也是为了宋姑娘,如果她知道是自己因为唤笙背叛才被人掳走,恐怕心里会更难过,叛主被杀与救主而亡比起来,还是后者更体面些,给唤笙留个好名声,对她们都好。”
“唤笙叛主叛的也是宋家的主,该如何处置我家姑娘自有定论,宋家亦有宋家的规矩,知道该怎么处理。”霜英抬眸望着他,分毫不退让,“卫世子此番好意,霜英不才,替姑娘谢过,此事我会守口如瓶,下不为例。”说罢,径自踏入房中,‘嘭’地一声闭紧了房门,再不理会。
青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女使怎的比宋姑娘脾气还大,还下不为例,可惜了公子一番好意,一心为宋姑娘着想,处处体贴,无微不至,也没落得个好,哼!
卫谖并不知他二人在此争锋相对,只在床边静守着宋映微,她看起来很难过,眉心郁结,透着几分不安,想来从前不曾见过这些事,他日后也会尽所能不让她见着这些腌臜事。
“爹爹……娘亲……”宋映微眉心微动,无意识地喊了一声,人却沉沉未醒。
卫谖耳力极佳,自是听得清,眼中柔色又多了两分,她在想宋太傅和秋夫人,宋家唯一的女儿,想也是极受宠的。
不一会儿,宋映微喉间又溢出几个零星的字眼:“阿……兄……”
阿兄,宋九嶷,同在玉京多年,卫谖是认识此人的,只是无甚交集,说起宋家九郎,想到的唯有二字——绝色,他凛如霜雪,青衫秀润,为人清冷,恭而有礼。宋家长子,乃是这世上最有可能成为帝师之人,除却容颜无法藏拙之外,他给人留下的唯一记忆,就只有一个十分模糊的恭而知礼,不知其文采武功,亦不知其喜好善恶,简直不像个活人,这样的人若非资质平庸,便是才高奇绝到可怕。
“傅……彦……”宋映微梦中又挣扎出两个字。
傅彦?卫谖眸光蓦然沉下,望着她深思许久,他想不明白,为何会有傅彦?
片刻之后,他起身从宋映微的房中出来,找来青崖,吩咐道:“去问问霜英,宋姑娘和傅彦因何成为师徒。”
“啊?”青崖满脸疑问,十分不解,“公子,这不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么,傅二爷是宋公子的朋友,宋太傅给姑娘请的先生啊!”
卫谖道:“那就问点别的。”
“啊,什么别的?”青崖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了,丰都傅二爷是宋姑娘的西席,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啊!
卫谖淡扫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回了房中。
青崖愣了好半天的神,才明白过来,公子没说问什么,那就是全、部、要、知、道!一时间额角直抽,老天爷啊,这要怎么问?又不是审犯人,霜英挺机灵,也不能直接问,公子这是受了什么刺激啊,竟然想知道傅彦的事,早知如此,唤笙就不那么早杀了,有大用啊!
卫谖重新在她身边坐下,他答应过守着她,不会食言。心中却思虑良多,他先前接到赐婚旨意,并未多想,只想着把宋家姑娘接回京都成婚,他自会好生待她,可他却忽略了一件事,宋映微可有意中人?
若没有,自是皆大欢喜;若是有,那该如何是好?
整整一个下午,至天色将暗,他都没能想出个解决的法子,叹息渐重。
不知不觉间,宋映微已然醒了过来,睁开眼,便望见他眉头轻锁,面上笼着一层阴云,便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问道:“你怎么了,脸色怎会如此难看,可是出了什么事?”
卫谖怔了一下,他竟没注意到她醒了,缓缓摇头:“没事。”
“那为何……”
“我有件事想问你。”卫谖突然间打断她的话,他行事从不瞻前顾后,既然心中有疑问,不如直接问。
宋映微面露疑惑:“问我,何事?”
“你刚刚说梦话了,”卫谖望着她道,“叫了很多人的名字。”
宋映微回想一番,不由嘴角弯起,笑容却有些苦涩:“我想家了,想起了一些人,我爹爹,母亲,兄长,傅彦,宋伯,阿莼姑姑……”
她说了一连串的名字,卫谖眉头却逐渐舒展开来,温声道:“你以前也直呼傅先生的名字?”
“你说傅彦?”宋映微轻哂,“这是他自己要求的,除却每日上午两个时辰教授课业时可称他为先生之外,其余都不可称先生。”
“这是为何?”卫谖觉得有些意思,此人竟还有这等怪癖?
宋映微低笑一声:“丰都傅彦不羁于俗,先生二字太过板正,他说自己原本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叫先生有辱斯文,听着瘆得慌,不让叫。”
“原来如此,倒也有趣。”卫谖哑然失笑,顿时放下心来,又问,“那他教你什么?”
“他所学很杂,”宋映微回想一番,循着记忆道,“山川游记,名人轶事居多,经史子集一概不教。”
“为何?”卫谖又感到奇怪了,寻常人家的先生不都教经史子集么?
“因为他说,论做学问,这世间无人能及宋家,帝师尚且做得,又何须旁人来教,”宋映微继续道,“但若要论知趣,无人能出他傅彦其右,故而不教我那些板正的东西,专教我怎么玩儿!”
卫谖越发不解:“太傅大人为天下表率,怎么竟为你寻了这样一个放浪形骸的先生?”
宋映微却笑道:“我爹爹慧眼独具,他从不看错人,傅彦是个好先生。”
“慧眼独具?”卫谖重复此言,继而淡淡一笑,“诚然如是。”
宋映微说了之后才明白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揪着手指低下头,耳根微红,暗恼自己失言,她怎的忘了,卫谖也是父亲看中的人,这岂非是好像在夸他一般?
她不知的是,卫谖心中亦是惊诧不已,他自认向来极懂分寸,方才怎会突然说出如此唐突的话来?转而望见她满脸无措的模样,暗怪自己多言,当即起身告辞:“天色已晚,我去叫霜英来照看。”
“有劳。”宋映微声音轻细,自始至终都未曾再抬头看他一眼。
卫谖出了房门,瑟瑟寒风拂面而来,把人也吹得清醒了几分,幸而她未曾怪罪,否则他竟不知如何应对。他一路走回自己的屋子,青崖已在他门前的石阶上坐了很久,撑着下巴,一片愁云惨淡,凄凄惨惨切切,见主子来了,越发沮丧:“公子,霜英可机敏了,要想从她嘴里打听傅先生的事,太不容易了,我做不来啊!”
“不用打听了。”卫谖十分好脾气,话调温和,自顾进了屋子,看起来心情不错。
青崖如释重负,忍不住一阵唏嘘,越发觉得主子今日反常,朝令夕改,全然不像他往日的行事作风。
次日,霜英早起去了宋映微处伺候,唤人打了热水来,正待唤她起床净面,掀开帐子,冷不丁瞧见她颈上的伤痕,脸色瞬间惨白,忙拨开她的衣襟仔细一看,三条血痕已经结痂了,可这指印却清晰可见。
霜英拧眉:“姑娘竟伤的如此严重!”
“能逃出生天已是不易,这点倒不算什么。”宋映微起身,让她替自己换了衣裳,在铜镜前坐下,依旧是素衣白裙,清颜如霜。
“姑娘说得是,我稍后去买些活血化瘀的药来,用上几日,也能淡些痕迹。”霜英手执木梳,仔细梳理她的长发,末了,以白玉兰簪挽起,越发衬得眉目素淡。姑娘早先立誓,此生不得享富贵,故而平日里只着布衣,首饰也皆是竹簪,绒花之流,唯有这只白玉簪是太傅给的及笄礼,长辈赐,不可辞。
“已经有了。”宋映微的目光落在铜镜前的白瓷瓶上,是卫谖送来的,诚然他是个极为细心周到之人。
霜英抬眸轻瞥过镜中的女子,只见她眉眼温和,神情轻快,看来姑娘对卫世子并无不喜之意,如此再好不过!
不多时,又有人送了早膳过来,不似昨日丰盛,这次只有五个碗碟,一盘她昨日吃过的栗粉糕,一碗桂花藕圆丸子,一盘蟹粉酥,一盘脆藕,外加一盖碗新沏的闻林茶,分量都不多,胜在小巧精致。
霜英不免有些惊讶,将那碗桂花藕圆丸子端到她面前:“今日早膳可是姑娘吩咐的,旁人也不知姑娘习性,午膳我去做吧!”除却那盘蟹粉酥之外,另外几样皆合她的口味,可客居他人府中,姑娘又岂会主动吩咐厨房做什么,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嗯。”宋映微含糊过去,拿起白瓷勺将一颗丸子送入口中,微甜不腻,恰到好处。
这自然不是她吩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