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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世情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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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姑娘,我们该走了。”卫谖臂弯里搭着件披风,半蹲在她身边,唤了一声,可她却没醒,不禁微惊,竟然这么累,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宋姑娘,该起了!”
毫无动静!
卫谖陡然色变,抬手探了探她的脸,烫得吓人,立刻拿披风将她裹住,抄起她的膝弯横抱了出去。
“公子,宋姑娘怎么了?”青崖见状吓了一跳,莫不是主子没救成,倒让宋姑娘受了重伤?
“先找个干净的地方,请大夫来。”卫谖无暇解释,只想立刻找人替她医治,昨夜不该让她睡的,本就衣衫单薄,又受了惊吓,夜里寒凉,稍有不甚便要大病一场!
此处已是泸水镇与越城的交界处,何衍见状不妙,便道:“这山乡村野的,也没什么好大夫,一群男人也照顾不了这女娃娃,不如随我去越城,家里一切都有,我找最好的大夫来给她瞧瞧,也方便些。”
“好,有劳何叔!”卫谖颔首应下,诚然也没有更好的选择,霜英尚不知在何处,一时半会也找不来人照顾她。
一行人匆匆回到了越城,何家的下人顿时忙碌了起来,备膳食,烧水给客人沐浴,熬药,找干净衣裳,丝毫怠慢不得,听说这位公子是京里来的贵客,因受了难,才这般狼狈,病着的那位姑娘出身更是尊贵,还是陛下新封的郡主呢!
大夫瞧过了后,只道是姑娘是受了寒,又惊吓过度,身子颇为虚弱,须得好生休养才行,受不得劳累,皮外伤倒是无碍。
青崖闻言顿时就发愁了,问道:“公子,这要是误了吉时,可怎么是好?”
“我们来时行程跟得紧,省下不少时日,此时耽误几日倒也无妨,”卫谖沉思片刻,定声道,“一切以宋姑娘为重,实在赶不上,便推迟吧。”
“不能推迟啊!”青崖吓了一跳,连忙阻止,提醒他道,“推迟得迟三年呢!”三年后,宋姑娘就十八了,自家公子年纪就更大了,两人岂不成了玉京的笑话?
卫谖深思良久,推迟自然是不得已而为之,倘若因赶路而坏了她的身体,那更不可取,目光蓦然飘远:“到时候再说吧,还没有到非迟不可的地步。”转身正要回内室,突然想起一事,又吩咐道,“你去把霜英接过来。”
“好!”青崖一口应下,想起宋姑娘带来的另一人,又有些犯难,“那唤笙呢?”
卫谖横扫了他一眼,反问道:“这要我教你?”
青崖背脊一凉,拔腿就跑,再不敢废话半句:“属下知道了!”
卫谖转身回了内室,屋里很安静,唯有床上沉睡的女子呼吸声,平稳轻缓。他在床边站定,透过帐子隐约可见她憔悴的面容,眉尖微拧,隐隐透着几分不安,不由叹息,生病该是很难受的吧,也不知她生病时该怎么哄?
他自己没有这些习惯,往常有什么不舒服,按时吃药即可,只想着快些好。但姑娘家好像是不一样的,像君楚那般就极难伺候,口味刁,爱哭,脾气时好时坏,爱指使人干活,与平日里大相径庭,看着挺折磨人的,不过也有人乐在其中。
恰此时,两个杏色衫裙的女使端着药碗进来了,见他在此,屈膝行了一礼:“公子,姑娘的药熬好了。”
“好,你们来照顾。”卫谖并未起身,只在一旁看着她们喂药,她很好照顾,昏睡中也乖乖把药给咽了,不曾洒落一滴。
卫谖见她无碍,能喝下去药,只消散了热便可醒了,也就放了心,他清楚自己伤势未愈,若再强撑,只怕真要半死不活了,也就不再留在此处,先回房歇息去了。
半夜,宋映微惊醒一次,含泪唤了一声爹爹,又昏睡过去,不省人事,守夜的下人忙去叫人。
卫谖闻声而至,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高热是退了,又在发冷汗,担心她醒来见着生人害怕,便没有再回房,在屋中软榻上歇了半宿。
至天明,院中榆树上筑了巢,天将亮鸟雀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无端扰人清梦。宋映微此时才算醒过来,缓缓睁眼,满眼陌生,一片茫然,她勉强坐起身,只觉浑身虚软无力,下一刻,耳边便响起熟悉的声音——
“你醒了!”卫谖走近,在她旁边坐下,神色关切,“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你……”宋映微喉咙干涩,舌尖苦味弥漫,连句话也说不出来。
“别急,我去给你倒杯水。”卫谖将白瓷杯递给她,见她喝下了才道,“此处是何将军的宅子,放心,已经安全了。”
宋映微闻言放下心来,记挂他的伤,忙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卫谖暗诧,她要问的竟是这个,瞬间眼底划过一丝柔色,淡笑道:“大夫已经看过了,无事,一日两夜未曾进食,我让人备了些吃食,现在用些可好?”
“嗯。”宋映微点头,她身上无力,却不觉腹中饥饿,怕是饿过头了。
卫谖立刻让人去厨房端来,杯盘碟碗摆了一大桌,少说也有一二十样。宋映微望着这满桌子的粥羹汤水,满面诧异:“为何这么多?”
“我不知你想吃什么,便多备了几样,可有你喜欢的?”卫谖不知她的口味,就将能想到的都备齐了,省得没有她想吃的又要去另做,又得等上许久。
“多谢!”宋映微暗想,虽都是平常小食,可粥饭皆来之不易,她在家中若敢这般做派,大概是要罚跪的。端起一碗白粥,拿起白瓷小勺喝了一口,放了冰糖与莲子,清香软糯,极勾人食欲,当即食指大动。
白粥过后,卫谖又见她夹了一枚栗粉糕,大抵心中有了数,食量不大,爱吃微甜的,胃口偏清淡,记下了,过府之后,家中厨房自然也要顾及她的口味。
“此番我们在此休整几日,待养好了伤再回京。”卫谖见她搁了筷,又给她倒了杯茶水漱口。
宋映微闻言摇头:“我已无不适,不必为我误了行程。”
“大病初愈,不宜跋涉,若在路上病倒了可就不好养了,也不单是为你,我的伤也需要大夫换药。”卫谖打消她的顾虑。
话至此,宋映微也不再坚持,转而问道:“江都如何了?”
卫谖低笑一声,意味难明:“何将军到的那一夜,发生了很多事,江都守御所千总魏焕统领江都五千守城兵,原籍离州,十年前救下了朝廷死囚雪舒,欺君罔上,为祸百姓,郡丞方润益偶然发现其恶行,却惨遭毒手,已然遇害。”
“什么?”宋映微大为惊异,“怎么可能,方润益死了?”
卫谖沉声道:“据魏焕亲口认罪,是被扔进了河里,尸首打捞上来之时,已面目全非。”
宋映微皱眉:“弃车保帅,他们是一伙的!”
“不错,否则方润益凭什么在江都一手遮天?”卫谖冷笑,胸中郁气早结,多年未解,“原以为只有南境七州,不曾想竟还有个江都,半壁江山竟都落在旁人手中!”
宋映微拧眉不语,难怪父亲至死都放心不下,难怪阿兄连丧事都不回来,根本不能回!
屋中一时间静了下来,两人皆闷声不语,逃出生天的不止是他们,还有罪魁祸首,他们是得救了,那其他人呢?
“霜……”
宋映微正要询问,青崖已带着霜英进了院门,人还在院中就大声喊道:“公子,我把霜英姑娘带回来了!”
宋映微抬眸向望去,进门的正是霜英,只是脸色苍白,两眼通红,似是哭过的一般,此时见了姑娘,更忍不住泪如雨下:“姑娘无恙,霜英便安心了,此后,再不敢离开姑娘半步。”
“让你担心了,我无事,唤笙呢?”宋映微见只有她一人,便觉奇怪。
“唤笙,她……”霜英脸色一白,忍不住看向身侧的青崖……
“宋姑娘,”卫谖突然叫了她一声,神情认真,“在你被掳走那一日,唤笙姑娘已被人杀死在客栈里,我已命人好生将她安葬了,你节哀。”
霜英背脊陡然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霎时间泪雨滂沱,在她面前杀死唤笙的分明是……
昨日的种种犹在眼前——
“霜英姑娘,我家公子是不会留这样叛主的罪奴的,你就莫要求情了!”
“她能叛第一次,日后也就能叛第二次!”
她只见得刀光雪亮,他一手拽着唤笙入了林子,出来只有他一人,袖口上溅了血。
宋映微闻言只觉眼前一阵晕眩,身子失力般歪倒下去,卫谖立刻伸手扶住,揽住她的肩带到了自己怀里,将她抱回了床榻间,抬眼正见她满面泪痕,哽咽道:“我已经没有家人了,他们一个个都离开我,走得好快,都好快……”
卫谖顿时默了一默,只静静地坐在她身边,拧了帕子来,替她擦净眼泪,低声道:“我知你难过,伤心便哭一场,过后好好睡一觉,我守着你,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