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假亦真 ...
-
“宋映微,”卫谖突然叫她,神情是罕见的肃然,“他们为何抓你我也略有耳闻,京中私下里确有九龙匣藏在宋家的传言,难辨真假,但不管是真是假,一定会有人来找你的麻烦。”
“你也想知道真假吗?”宋映微抬眸望向他,将那一点感念压下,瞬间清醒过来,警惕暗生。
卫谖没有回答,一眼就看穿她此刻很紧张,却也没有拆穿,只问道:“你可知九龙匣是何物?”
“知道。”宋映微颔首,宋家的女儿怎么可能会不知此物,九龙匣是数百年前天下第一巧匠莫先生所制的机关匣,据说是刀剑不伤,水火不侵,仅有的一次现世是在百余年前改朝换代的大殿上,里面装着祈佑帝的继位诏书。
“九龙匣在不在宋家,我并不在意,陛下立谁为储也非我等臣子能左右。”卫谖面上毫无波澜,望着她沉声道,“但只要九龙匣一日不现世,便一定会有人前来纠缠你,难道你打算每次都像今日这般宁死不松口,说得好听叫大义凛然,说得不好听叫愚不可及。”
宋映微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话锋一转,突然就开始教训起她来了,莫名其妙。
“身处危局,你首先想的应是自保,而非殉节。”卫谖认真地看着她,今夜找到她时,分明已心存死志,“你所面对的是一群亡命之徒,他们不同于你见过的任何一种人,对待雪舒,她疯,你须得比她更疯,她狠,你须得比她更狠,如此,才有可能镇得住她,如若不然,趁早示弱为上。”
宋映微至此才明白,原来他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危,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虽说今日之事我不会再让它有机会发生,可难免会有疏漏之时。”卫谖沉声道,“若那东西真在你手上,想要打开,图纸、钥匙缺一不可,即便是丢了也无碍,过后我自会设法寻回。若不在你手上,便早些示弱,将祸水引至我身,如此,也可少受些皮肉之苦。”
宋映微心头巨震,怔怔地看着他,久不能言,他说,将祸事引到他身上去,襟怀坦荡,不似虚言。
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就不想知道它的下落吗?”
卫谖反问她:“它现在安全吗?”
“嗯。”宋映微点头,父亲亲自藏的,很安全。
“那就谁也不要告诉,时机未到,守好这个秘密。”卫谖欠身拨弄了一下火堆,却突然感到胸闷,忙捂住嘴,忍不住咳嗽起来,脸上也因咳的剧烈而漫上一股潮红。
“你怎么了?”宋映微吓了一跳,忙上前将他扶起,冷不防触及到他的背,一片血污,顿时惊道,“你受伤了?”
脑海中快速闪过在岩洞中的情景,那时她被卫谖护在身下,可爆炸声那么强烈,他们又离得那么近,又怎么可能毫发无损,难怪她好似听到卫谖说了句什么,那分明是他受伤时的痛呼!
“你怎么不早说!”宋映微又急又气,急的是他,气得却是自己,他拼死救出自己,她却一点儿也没注意到他的不适。
“无碍,不是什么要紧的伤。”卫谖朝她摆摆手,坐直了身子,气息微喘,他身上没有带伤药,告诉她也无济于事,幸好,他还算清楚自己的身体,再撑一日不成问题,一日,青崖也该回来了。
“可是在流血,我……我先帮你包扎。”宋映微声音很小,却很坚定,足够他听清。
卫谖闻言十分意外地看向她,下意识道:“这不妥,你多有不便。”他伤在后背,宋家最重礼教,今日种种已经够为难她了,又何必再让她难堪?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我也不能视而不见。”宋映微坐到他身后,她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这是为她伤的,她总不能连个包扎都做不到,“你快些。”
听见催促声,卫谖一顿,轻声道:“好。”她既坦然,自己又何必扭捏,当即捞过散落的头发垂在一侧,抽开腰带,解了上衣。
宋映微见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的右肩被碎石划了一道约五寸长的口子,伤口极深,血迹里都透着黑,背上还有很多细小的伤口,看起来伤痕遍布。
“吓着你了?”卫谖侧头问她,心中暗道,她怕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没有。”宋映微摇头,她只是觉得伤太重,心有歉疚,并没有怕,当即取出一条素帕,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因光线暗,只能凑近些。
卫谖动也不动,身体僵直,她的呼吸恰好落在他的背上,温温热热,似羽毛轻拂而过。她年岁尚小,他却已经不小了,这着实有些不妥,索性闭上眼,尽量摒除杂念,这种事以后还是不要让她来的好。
宋映微有些惊讶,将沾了血的帕子拿给他看:“为何你的血是一直是黑的?”她本以为是血迹干涸才显得颜色有些深,可仔细一看,是整个伤口的血都是黑的。
卫谖低头一看,神情顿时变得凝重,却仍旧道:“无妨,你包扎便是。”
“我家先生曾经教过我,这是中毒了是不是?”宋映微瞧见他的神色,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
“不是什么严重的伤,无碍。”卫谖稍加细想,便知是怎么回事,算不上什么大事。
宋映微眉头皱起,盯着他的伤处,心中天人交战,好一会儿才仿佛下定决心一般,闭上眼缓缓凑近。
卫谖本在想该如何弄干净这脏东西,可洒背上的呼吸却越来越热,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之后,手比头脑更快,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前,脸色顿时就不好了:“这也是傅彦教你的?”
傅彦不拘小节不是什么秘闻,可他不知竟有这么不靠谱,教什么不好,教一个小姑娘用嘴替人清毒?
“不……不是……”宋映微的手腕被他抓得很紧,可却头一回见他生气,好似做坏事被人抓住了一般,忙解释道,“我有一回出门,有个小孩被蛇咬了,她母亲便是这么做的。”
卫谖松开了她,庆幸自己发现及时:“胆子可真不小,这是尸毒,乱来。”
尸毒?宋映微面色一白,想起那阵腐臭味,如鲠在喉,腹中一阵翻腾,立即便打消了这念头,擦净血迹后,细致地替他包扎好伤口,边问道:“会变得很严重吗?”
“不会,不严重。”卫谖没有骗她,他已将今日之事在脑海中悉数过了一遍,实在没有能中毒的机会,唯一的可能便是在聚阴阵里不甚染上的尸毒,左右死不了人,无碍。
“好了。”宋映微退开去,双手沾了不少血污,索性转身出门清洗。
卫谖将衣衫拉上,坐在火堆边,身体渐暖,一暖便容易生困意,可是他不能睡,恍惚中,一双皙白的手伸到了自己面前,他顿时清醒过来,静静地望着她,眸光清亮透底。
“喝水!”宋映微捧了一把水给他,她刚才便见他面有疲色,嘴唇发干,倘若不是实在无力,又岂会自坐下便再没有起身过?
卫谖扫了一眼,掌心里的水已所剩无几了,顿时俯下身去,埋首在她掌心里,就着她的手润了润喉,温声道:“多谢。”
宋映微收回手,面上有些不太自然,她从未碰过哪个男子的脸,只觉手心有些烫,安静坐在旁边,不发一言,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
屋中一下子沉寂了下来,卫谖头有些昏沉,一手按住眉心揉了片刻,保持清醒,再睁眼时,只见宋映微已经抱着双膝睡着了,眼底不禁划过一丝柔色,不错,连赶了一日路,没有进食,又一夜不曾歇,她诚然已经很累了,胆大是真胆大,要强也是真要强,寻常人家的姑娘若有此遭遇,怕是早已哭得梨花带雨,她倒好,哭是哭过的,可也没哭多久,此时竟还能睡得着!
夜色沉沉,唯有野外风声入耳,伴随着火堆中不时的一声噼啪响,卫谖静坐一夜,睁眼到天明,一夜安然无事。
次日,天光大亮,宋映微却一直未醒,卫谖想她劳累,便没有叫醒她,抬头瞧了一眼天色,稍稍松懈了两分,青崖到越州至多只需半日,从昨夜到此刻,越州兵马应是早已跨过地界,到泸水镇了,如此,等着他们找过来便是。
至晌午,便有兵士在水边发现了那只棺盖,一路寻过来,将他二人找到了。
青崖连夜奔波,十万火急,提心吊胆一整夜,此时见了站在木屋门前的主子,恨不能热泪盈眶:“公子,你怎么样?”
“没事,”卫谖摇头,淡淡一笑,“此番为难你了。”
“你为难的是我!”后方传来一道严肃的声音,来人年过四十,一身甲胄,威仪凛凛,正是越城行军主将何衍,此时摆出长辈的架子来,偏生要好好说道两句,“小谖啊,平日里不声不响乖得很,这一整就整个大的,青崖在我那儿撒泼耍赖,一句人命关天,我连夜点兵过来,你这模样也不像要出人命啊,吓唬谁呢?”
“何叔大恩,卫谖铭记于心,永不敢忘。”他深深一揖,眼底一片清朗,敢让青崖去向何衍求救,一是知他重义,不会见死不救,二是此人敏锐,善出奇兵,不会因擅离职守而畏首畏尾。
“听说你这次是接宋家姑娘回去成亲的,”何衍四下扫了一眼,不见人影,“侄媳妇呢,我可要比老太爷先见着!”
“在里面,我去带她出来,何叔,她禁不起打趣,别这么叫她。”卫谖先交代了一句,又吩咐青崖去找件披风过来,才又转身进了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