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倚石闻磬

15、生同穴

　　“你敢耍我，我要你们陪葬！”雪舒面目狰狞，扬手去抓宋映微，却仍是晚了一步，撕扯下一片素白的衣角。

　　卫谖一把将宋映微扯到自己身后，顺手将背上木盒塞入她怀里，迅雷之势打出一颗雷引弹，破风之声直袭向雪舒面门，转身将宋映微护在胸前，倒下就地一滚，不过刹那，巨响滔天，沙土横飞，夹杂着一声凄厉惨叫，碎石坍塌之声，经久不歇。

　　宋映微双手抱住木盒，紧闭双眼，埋首在卫谖胸前，从头到脚都被护得极为严实，卫谖用身体为她挡住了一切，巨响过后，耳畔轰鸣许久，她好似听到他说了什么，却没有听清。

　　过了许久，待到四周都静了下来，她才感觉到自己被松开了，稍稍抬起头，眼底映出他此时的模样，束发的玉冠已碎，面色发白，看起来有些狼狈，可仍不见半分惊惧慌乱，不露声色，秉节持重。

　　卫谖撑着身子坐起，顺手扶起她，低声问：“可有伤到哪里？”

　　“没有，我很好。”宋映微摇头，心中震惊不已，她没想到，卫谖竟能这般护她！

　　“那便好！”卫谖长舒一口气，勉强站起身来，拿过她手中的木盒背在肩上，又吹燃了一只火折子，“整个江都已经被方润益控制了，这里发生的事瞒不过他，我们要尽快，趁他带人来之前离开这儿！”

　　“好！”宋映微立即起身，抬眼望向来时的路口，火光黯淡，仍可勉强看清，“可是路已经被碎石堵了。”

　　“我们不走那些，今夜我走的暗道都是他们有意安排，想将我的人引过来一网打尽，我们对此处一无所知，哪条路都不安全，只能另寻出路。”卫谖踩上一块乱石，回过身来朝她伸出手，“上来。”

　　宋映微顿了一下，此时不是拘泥的时候，下一刻便将自己的手送入他的掌心，任他将自己拉上那块碎石：“什么出路？”

　　“我刚才听到了水声，”卫谖耳力极佳，越靠近水声越大，至此已能清晰可辩方位，“应当有暗流通向外面。”

　　宋映微闻言有些为难：“可是……我……我不会水。”

　　“我知道你不会。”卫谖轻声宽慰，握紧了她的手，闺阁千金，平日里举止行端，又怎么可能会通水性？她的手有些凉，微有寒意，想来今夜之事着实吓着她了，“别怕，我会带你出去。”

　　他的嗓音温和沉实，听起来分外让人心安。宋映微不禁悄悄侧头看了他一眼，昏暗的光晕下显露出一个简单的轮廓，脑海中蓦地划过他的脸，神色淡淡，不张不显，算不得出众，亦无甚缺陷，性情相貌皆是恰到好处，不过分张扬，亦不泯然于众。

　　暗流已近在眼前，水流极为清澈，水亦不深，至多没腰，可是前方岩壁极低，离水面不到二尺，这就很难走出去，他尚且可以泅水，可是宋映微不行，姑娘家的身子受不得这刺骨寒意。

　　卫谖沉思片刻，朝她道：“只怕还要再委屈你一次。”

　　“嗯？”宋映微闻言抬眸，奇怪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卫谖将手中火折子给她，转身拆了一架木棺，将棺盖推入水中，望向她：“躺上去。”

　　“什么？”宋映微睁大双眸，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这些木棺不知在此存放了多久，尸首都早已腐烂不堪……

　　卫谖轻声叹息，也知此举实在太过为难，常人尚且忍受不了，遑论是她，可再耽搁下去也无益于事，只能行非常之举：“你先闭上眼睛。”

　　“啊？”宋映微满面怔然，不知他要做什么，却仍是选择信他，轻轻阖上了双眼，下一刻身子便已腾空，她不禁一声惊呼！

　　“得罪，怕就别睁眼。”卫谖将她打横抱起，轻放在了棺盖上，推入水中，自己亦躺在了她身边，让她靠在自己胸前，一手护住她的头，悠悠荡荡地飘出去。

　　棺盖不宽，两个人稍显拥挤，所幸宋映微身形纤细，侧躺着也不会触到上方倒挂的岩石。

　　岩洞中极为寂静，唯有细细水流，夹杂着两人的呼吸不绝如缕，空气湿寒，头顶岩壁上的水珠滴落到身上，越发觉得冰凉刺骨。

　　宋映微忍不住缩了缩肩，可稍一动作便会无可避免擦过卫谖，也不敢乱动，十分煎熬，只盼着能快些出去，可这条道却仿佛无尽头一般，岩壁越来越低，水面越来越窄。

　　卫谖睁着眼睛，整个人仿若木雕一般，呼吸都放得极轻，他知道她冷，可是不能再多做些什么，这个样子已让她十分难堪，再贴紧便是在欺负人了。

　　幸好，不过片刻便飘过了那最低矮之处，耳边的水流声渐大，出口已近在眼前，仿佛只是一瞬，便被深秋的夜风吹了满面，人都清醒了不少。

　　卫谖扶着宋映微的双肩坐起身来，子夜时分，无星无月，举目四望，皆是墨一般的浓黑。

　　宋映微手中一直抓着他给的火折子，正要吹开，却被卫谖拦下，低声道：“别点火，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等青崖。”

　　“你我尚且如此，他们会不会也被抓起来了？”宋映微心中隐隐不安，她身边只剩下了霜英与唤笙，实在不愿见她们无辜丧命。

　　“我带来的人是陛下特意指派的，自保当不成问题。”卫谖的声音听着有些疲惫，“至于青崖，他刚才其实跟在我后面，只是没有现身，他知道该怎么做，此时应当已经搬救兵去了。”青崖在他身边多年，自然明白那句‘方润益胆子不小’是何意！

　　“救兵？”宋映微惊讶，江都一郡守城兵马约有五千之数，再加上方润益的杀手，一时之间想要找个能与他抗衡的救兵来，谈何容易！

　　卫谖解释道：“江都与越城相邻，目前越城正有一支行军驻扎，乃是南境防线，主将何衍是我爷爷的旧部。”

　　“可主将又岂能轻易擅离职守？”宋映微惊讶更甚，她虽不通朝政，可也深知帝心难测，上位者最忌臣子之间私交过甚，若只因为是老太爷的旧部就敢擅自调兵，陛下势必震怒。

　　“这便是要借太傅大人的光了，陛下敬重太傅，众臣亦效仿，此番行经越城，特率众来相迎。”至于这个‘众’是多少，那是后话了，一切好说。

　　此时两人已飘出很远，棺盖也缓缓靠了岸，卫谖站起身来，顺手拿起长木匣，扶她上岸。这似是个村庄，临岸造了水车，旁边有间高脚木屋，应是此处农户灌溉时作歇脚之用。

　　他已是强弩之末，硬撑着到此已耗尽了所有的力气，须得休整一番才行，那岩洞极大，天亮之前，想来方润益是挖不开的，如此，倒让他有片刻喘息之机。

　　“我来背吧，多谢！”宋映微接过他背上包着长木匣的包袱，心中百感交集，今夜惊险万分，可他一直带着父亲的灵位，不曾丢弃，甚至是拿命在护着，这份恩情她记下了。

　　“原本也是我分内之事，倒无须言谢。”卫谖推开木屋的门，引她进去，两家已结秦晋之好，他是宋家半子，做这些事也是理所应当。

　　宋映微语塞，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他说……分内之事，便是把她的事当成了自己的事，在替她承担这份重任，这一切都是缘于那纸将两人捆在一起的赐婚书，如此看来，是他受累了。

　　“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宋映微垂下眼眸，眉尖轻蹙，心怀内疚，她与卫谖并非两情相悦，若不是被她牵连，他其实不必受此灾祸。

　　卫谖并未答话，取了墙角的柴禾生火取暖，直到火堆燃起，才转过头去看她，早上去酌月别院接她之时，还是一身素衣如雪，霜华之姿，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已是衣衫染垢，鬓发皆乱，面上泪痕犹在，脖颈间的指印触目惊心，衣襟上还有血迹，不用细想也知她受了多少苦，她在宋家十五年安然无事，自己亲手将她接出宋家，仅一日，便被伤成了这个模样，到底谁才是该道歉的那个？

　　“你不怪我吗，我在太傅灵前发誓护你周全，言犹在耳，区区数日就让你落入敌手，受人欺辱……”卫谖声音低了下去，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忽然伸手抚过她下巴的伤处，逐渐向下轻轻拉开一点衣襟，露出锁骨处的肌肤，三条寸许长血痕分外刺眼，他眸光一顿，蓦然生出几分怜惜，“伤口很疼罢。”

　　宋映微闻言一时竟无语凝噎，心间蓦然涌出一股酸楚，眼眶微湿，刚才她本已抱必死之心，得他冒死相救才逃出生天，能留一命已是万幸，这一点小伤又何足道，不曾想他却放在心上了，还一直记挂着。

　　卫谖见她神色有异，明明很委屈，却偏要强忍着不发作，不禁心中叹息，真是个要强的姑娘，当即抬起她的下巴，就着火光细看了片刻：“伤口不深，只流了血，应当无毒，出去后再找大夫给你医治。”

　　宋映微抚上自己的伤口，轻轻一按便觉疼痛难忍，此时方觉后怕，整个脊背都在发凉，没有哪个女子不注重容貌，倘若真毁了脸，只怕终此一生她都无法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