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倚石闻磬

13、美人祭

　　“客栈中必有同伙，全部拿下，立刻审问，派人查探客栈四周，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许放过！”卫谖面色沉沉，环顾屋子一周，又打开窗户看了一眼，外头是条巷子，连着民居，确实适合跳窗奔逃，可他却没有发现哪怕一丝行迹！

　　不对劲，这间屋子太整齐，茶水虽是热的，却分明未饮一口，从宋映微入客栈到现在已有两刻钟，除非对方一开始就守在屋子里，进门便将她打晕带走，否则她只要在这屋子里待过，就必定会有挣扎的痕迹，到底要怎么掳走才能做到悄无声息，毫无踪迹？

　　正苦思间，外头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主子，店小二不见了！”青崖眉头紧皱，他率人将客栈中一众人都捆了，独独不见那个小二，“我们守在大堂，他没从正门出，后门也找过了，里里外外都不见踪迹！”

　　又是不见踪迹，里里外外都……里里……外外？

　　卫谖脑海中灵光乍现，断然道：“密道，要想避开众人，必然有密道，快找！”

　　青崖立刻带人将这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依然找不到半分线索。

　　卫谖迫使自己冷静，两刻钟，不长，当时只有唤笙陪宋映微上来，她便是在此时被人掳走，尔后是霜英发现人不见了，把他带到此处，自入客栈起，霜英都没有见过宋映微！

　　他、想、明、白、了！

　　卫谖深吸一口气，松开了紧握的双拳，他居然也会犯这种错误，去信一个叛主的婢女，豁然转身，朝对面的天字号房走去：“找错了，是这间，宋姑娘从来没有到过那间房！”

　　冒着热气的茶水，霜英引路，都不过是蒙蔽他双眼的假象，他虽怀疑唤笙，却对霜英深信不疑，故而布局之人要借霜英之手将他引到此处，让他相信宋映微是从这间屋子里消失的！

　　“天字号房？”霜英满面愕然，“我听到的是人字号，我家姑娘不会乱入的。”

　　“她当时看到的就是人字号。”卫谖抓下那块木牌扔给她看，破门而入，“底下是陈墨，这两笔是新加的，唤笙和那同伙，布了个好局！”

　　“找到了！”青崖颤抖的声音从屏风后传了出来，根本不需要找，屏风上搭着件月白色的斗篷，眼前是沐浴的木桶，水花四溅，下方藏了入口，简直就是请君入瓮，“宋姑娘当时在……”

　　“不可能！”霜英咬紧了牙关，强自镇定道，“我家姑娘平日里在用膳后才会沐浴，绝不会……是你们想得那样！”

　　“不过一件衣裳，一点水花而已，慌什么。”卫谖冷冷扫了她一眼，硬生生把她的眼泪逼了回去，“对方未达目的之前，你家姑娘顶多被吓一顿，伤不着她！”

　　“目的，我家姑娘一介孤女，身无长物，能有什么目的？”霜英抬眸，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然而却有着太多的未知，她无力去救人，只能倚仗卫谖，可她又害怕，倘若姑娘真的清白不保，卫谖会不会直接让她死在这儿，毕竟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得下这般屈辱！

　　看来是真的一无所知，卫谖懒得跟她解释，转而道：“青崖，去取……”

　　“着火了！”一阵惊恐呼喊声突然打断了他，“着火了，大家快救火啊！”

　　卫谖抬头，大步走到窗边一看，好个连环计，着火的是客栈后院，连着民居，秋风正紧，只消一吹，这一片火海势必成灾！

　　“先派人救火，把那放火的给我宰了他！”

　　霜英闻言浑身一颤，这几日卫家郎君待人皆是温雅谦恭，不骄不躁，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戾气缠身的一面，不禁越发担忧起宋映微的安危来！

　　待到火势扑灭，又已过了小半时辰，此时再下密道必然是追不上了，可却要查探一番究竟通往何处！

　　卫谖看了一眼缩在旁边不知所措的霜英，语气终于缓了些许：“找个地方先歇着，有什么需要就跟他们说，宋姑娘回来还需你照顾。”

　　说罢，也不管她清醒了没有，背着长木匣径自下了密道，青崖紧跟其后。洞中很黑，窄且不平整，墙上泥土湿滑，分明是新挖不久，是他大意了，竟让贼人如此轻易就钻了空子！

　　“公子小心！”青崖眼尖，借着火折子的光瞧见前方似有个人歪倒在地上，打起十二分的警惕凑近一看，一张血肉模糊的剑顿时闯入眼中，生生把人吓了个魂飞魄散，那人被剥了外衫，里衣上血迹斑斑，连同被剥掉的还有他的面皮！

　　“他是谁！”青崖眉心紧拧，他从未见过如此残忍的手法，极度扭曲！

　　卫谖默然，好一会儿才道：“店小二，真正的店小二。”一个无辜之人！

　　“这下手之人也忒恶毒！”青崖背后一阵寒意，“如此心狠手辣，就不该留着为祸百姓！”

　　卫谖冷静道：“她本应该是死了的，没想到竟还活着。”

　　“什么？”青崖吃了一惊，什么叫本该死了，竟还活着？

　　卫谖想起很多年听过的一桩旧事：“十年前，离州曾出了一件大案，有个姓邵的商户之子被人剥了面皮埋尸荒野，偶然间被一场大雨冲了出来，后查出竟是个开胭脂铺子的寡妇干的，那妇人疯疯癫癫，说邵家少爷的面皮长得颇似她的亡夫，便下手剥了去给她丈夫用用，此案当时传至京都，因太过可怖，未免百姓恐慌，故秘而不宣，大理寺复审过后立即便下了问斩令，不料还没等到问斩，那妇人便死在了狱中，如今看来，竟是没死成。”

　　“一个寡妇，能有这般手段？此等重罪，狱中必会严加看管，又岂能随意被她糊弄过去！”青崖满心愤懑，这大靖朝就只剩个空壳子了，天子脚下都有人瞒天过海，欺君罔上！

　　“这就不得而知了。”卫谖拨开面前的杂草走出洞口，抬眼望去，顿时面色就沉了下来，这是一片坟地，起码有上百座。

　　青崖紧跟其后，望着眼前景象，倒吸一口凉气：“宋姑娘被带到这种地方，镇上百姓说此处闹鬼啊！”

　　泸水镇是江都郡的最后一个城镇，百姓密集，公子拟定好路线图的时候青崖便派人打听过了，是有这么个邪乎地方，平时都没人敢靠近，但公子从不信鬼神之说，他想着只留一夜，应当不会冲撞了宋姑娘，便也没拦着，这下可当真是追悔莫及！

　　卫谖闻言，眸光瞬间又寒了三分，扫过四周，循着荒草上被踩过痕迹，仔细追寻，却无论如何都走不出这片坟地。

　　“公子，有蹊跷！”青崖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难怪百姓皆言此处闹鬼，任谁乱入一片坟地，死活走不出去，都会以为是闹鬼！

　　卫谖沉声不语，只换了个方向再走了一遭，暗暗记住地势，片刻之后，已猜到了大概。他自幼师承玉京学宫，借着掌院亲传弟子这一层关系，学宫中倒没什么地方是他不能去的，有一次闯入后山的一座高塔，在里头困了一日夜才被先生带出来，从此便长了记性，费了一年时间去摆弄布阵之术，后还因此结识了云铖。

　　所谓阵法，寻找了生门，也便破了！

　　卫谖转身抽出青崖手中的长刀，奋力劈开眼前一座孤坟，转头吩咐：“挖开。”

　　“是。”青崖接过刀，迅速扒出了一副棺木，颇为嫌弃道，“掳走宋姑娘的这人莫不是老鼠成了精，怎么老爱往地底下钻！”

　　“死人当然要走阴间路。”卫谖听见一阵响动，那棺木已被打开来，露出个仅供一人过的狭窄洞口，打着火折子一看，很黑，很长，一眼望不到头……

　　密室中极为安静，这是一个巨大的岩洞，藏在山腹之中，空气湿冷，烛光微弱，女子的低唱声萦绕耳边，似有情人之间的低语呢喃，道不尽的旖旎多情，在这空荡荡的夜里却又透出一丝诡异的气息。

　　洞中一侧置了妆台，铜镜、胭脂、花钿、簪钗一应俱全，只可惜已经旧了，像是多年的老物件，失了光泽。镜前坐着个白衣女子，正细细描眉，通身无所饰，惟右手食指上一点玛瑙鲜红夺目。

　　宋映微被扔在地上许久，昏睡中模糊听见女子的吟唱声与水流声混在一起，费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这是何处，她只记得屋子里闯入了外人，捂住了她的口鼻，后面便不知道了。

　　“醒了？”白衣女子转过身来朝她浅浅一笑，轻抚着自己的脸道，“你这张面皮长得倒是不错，比我先前好看多了，他若是见了，必定喜欢！”

　　“你是何人？”宋映微满心戒备，往后缩了缩，悄悄抓了一把沙土在手中。

　　“有人想找你要件东西，便让我请了你来，我竟不知宋家姑娘生了这样一副好样貌，早知是个美人，我便下手轻些了，美人么，总是该怜着些的。”白衣女子在她面前蹲下，捏起她的下巴左右瞧了瞧，甚为满意。

　　“什么东西？”宋映微被迫仰起头看着她，下巴被捏的很疼，满眼痛苦，借着微弱的烛光，勉强看清了她的脸，妆容极为细腻，却因粉饰太过，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白衣女子轻啧了一声，叹道：“还以为宋家姑娘是个聪明人，竟也是个没脑子的，都到这份上了，还跟我装？”

　　“呵，你跟你背后的主子也不见得有多聪明，”宋映微目露讽刺，冷笑道，“纵使宋家真有你们要的东西，那也不会在我身边，连去哪里找都不知道，还能成什么事！”

　　白衣女子故作惊吓，手上又加了三分力：“呀，莫不是在宋瞎子身上，一个废物，宋太傅怎么敢给他，怕不是转头便要被人抢了。”

　　宋映微吃痛，仍然犟道：“若是都似你这般愚钝，那怕是安全的很！”

　　“有道理！”白衣女子点头，忽而笑了一声，五指陡然发力，紧紧扣住她的喉咙，面目狰狞，“既然如此，你也没什么用处了，这张面皮就舍了我罢！”

　　她拨了一下食指上的玛瑙，镶嵌处忽而弹出一根寸许长的钢针，泛着寒光，朝她用力一刺！

　　“啊！”宋映微下巴处一阵剧痛攻心，呼吸都不由一窒，立刻将手中沙土狠狠朝她脸上扬去，只听一声尖叫，那只钳制着自己的手便松开了，她赶忙爬起，提着裙子便慌不择路地逃了！

　　白衣女子慌忙拂去身上污秽，又赶忙跑去铜镜前照了一番，今日是要去见夫君的，可丝毫马虎不得，她抓起梳子不停地理着长发，不知不觉，便泪流满面，夫君曾赞她清水芙蓉，无需脂粉，便是天然的灵致，可是她老了，眼角不知何时生了细纹，肌肤也失了光泽，早已不同往昔！

　　她回头望着宋映微逃去的方向，抬手拭去眼泪，嘴角浮起一丝讥诮，真是个蠢丫头，往千棺林里逃，也不怕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