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倚石闻磬

12、九龙匣

　　将人送走，宋映微回了自己的屋子，命人前来收拾行装，自己照旧去了灵堂祭拜，七七四十九日内，以尽孝道。

　　霜英在她身边多年，自然知晓什么该带，姑娘这一去便是嫁入侯府，不会再回江都，眼下时间紧迫，只挑要紧的带便是了，旁的物什，日后再派人来取不迟。

　　“霜英姐姐，何为要紧的东西？”唤笙有些为难，宋家的财物都是两年前从京都带来的，这要如何取舍？

　　霜英轻瞥了她一眼，无奈叹道：“姑娘的嫁妆。”

　　宋太傅的掌上明珠，陛下新封的江都郡主，太傅强撑着病体折磨数月，也要等她及笄才肯咽气，又岂会没有备下一份足以让她安身立命的嫁妆！

　　唤笙立刻明悟，同霜英一起将姑娘私库中的财物清点了一遍，颇为咋舌：“这是将整个宋家都给了咱们姑娘？”

　　“不可妄议主子的私事。”霜英淡声提醒，整个宋家，远不止于此，太傅留给姑娘的只有钱财而已，大少爷久无音讯，久到几乎让人忘了宋家还有一位长子。

　　宋映微从灵堂回来时，天色已经暗下，用完饭后，稍作梳洗便歇下了，只是今夜她睡得极不安稳，梦中的父亲形容枯槁，浮肿的手抓着一个小匣子塞入自己手中——

　　“宛宛，实在是来不及交给你哥哥了……”

　　“守住这个秘密，将它送入太庙！”

　　屋内一片沉寂，宋映微睁开眼，怔怔地望着床顶，万千思绪却在脑海中拧成了一个死结，父亲去世月余，如今回京在即，却突然梦到这个，她对朝中事所知不多，却也知道这匣的来历非比寻常，里头装的必是极重要的东西，不是交给陛下，而是送入太庙，岂非是宫中亦不安全？

　　卫谖虽是父亲看中的人，可她却不敢全然信任此人，只叹兄长杳无音讯，否则交给兄长必然比在她手上要安全许多。

　　这般思来想去半晌，却再也睡不着了，索性起床透气，她披一件素白寝衣，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天边已露了鱼肚白，院角的一株红枫经霜更烈，满园秋色，寒气袭人。

　　忽而，轻微的开门响声飘入耳来，楼下是霜英与唤笙的屋子，昨日在外间守夜的是霜英，那此时起来的必是唤笙了。

　　一柄白绢伞从廊下飘出，素白伞面上画着一枝杏花，分外娇艳，撑伞的少女粉衫白裙，脚步极轻，如云乌发间别了一朵白海棠，已不像刚摘下来时的那般鲜嫩，有些泛黄。

　　宋映微望着她一路出了院门，不禁皱眉，这个时辰未免太早了些，她身边的女使不是粗使下人，无须早起，莫不是又贪玩去了，看来这一路上还真该好好整顿才是！

　　唤笙从小门出了别院，一手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下了山，临江有个渔村，零星住着十来户村民，她走向院子里种着秋海棠的一户人家，轻叩了三下门，便闪身进了屋，几乎是瞬间就被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屋里很暗，有个低哑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极为宠溺道：“笙笙，委屈你了，竟叫你在这个时辰来同我会面。”

　　“来见你，又怎会委屈！”唤笙弯眼一笑，将头靠在他肩上，满脸幸福，“郎君这样的人物，来同我做这私会的事，才真是辱没了你。”

　　男子抚着她的头发，忽而一叹：“可惜你明日便要走了，我一想到这事，心中便好似针扎一般。”

　　唤笙抱紧他，丝毫不愿分离：“我去跟姑娘坦白，她素日待我宽容，必不会追责于我，我在郎君身边做个女使也甘愿！”

　　“傻丫头，”男子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轻笑道，“我何曾把你当女使看，你是要堂堂正正进我府门的，东西可找到了，若拿到了，我明日便去提亲，如此你我也免受离别之苦！”

　　唤笙顿时红了脸，极小声道：“姑娘的嫁妆我一一查验过了，都是些寻常财物，没什么錾着九条金龙的匣子，你莫不是打听错了，我家姑娘并没有这件东西。”

　　“罢了，也真是难为你了，”男子似是无奈一叹，透着浓浓的失望。

　　唤笙一颗芳心顿时就被揪紧了，想着要帮他：“不若我去问问姑娘，既是你的传家之物，也不是打紧的东西，就算真落到了宋家，姑娘大度，也必不会扣下的。”

　　“笨，那虽是我家的东西，可遗失多年，如今已是太傅遗物，怎能随意赠人，这样岂非让宋姑娘难做。”男子在她额上轻点了一下，转而道，“笙笙，你既寻不到，可否再帮我一个忙？”

　　“你说。”唤笙此时心中愧疚得紧，又岂能不答应。

　　“我已安排好了，明日他们必将在泸水镇最大的客栈落脚，你只需将你家姑娘带往人字号的屋子里歇息，我着人去查探一番，若真没有，我也就不念着了，立刻便带你回府，可好？”

　　“查探？”唤笙有些犹豫，“我家姑娘受不得惊吓，外人岂能随意进她的屋子！”

　　“放心，我又岂敢冒犯宋姑娘，我派去的人是个婢女，趁着打扫屋子看一眼罢了。”

　　“那……那好吧！”唤笙勉为其难地应下了。

　　“真乖。”男子唇角勾起，取下她鬓边的白海棠，另簪了一朵上去，露珠颤颤，尤为动人。

　　唤笙回到酌月别院已是天光大亮，还未进姑娘的院子，便被霜英训斥了一通，小丫头心虚，也不敢讨饶，乖乖在廊下跪了半日。

　　次日一大早，卫谖便来了，扫了一眼宋映微身后的两个婢女，心底有些诧异：“就只带两个人？”

　　他知道人少，却没料到只有两个，玉京第一世家贵女，怎会落魄如斯？

　　“宋伯会留下料理家事，迟几日再走。”宋映微瞥了身后两人一眼，“宋家的旧人已所剩无几，这二人是自小跟着我的。”

　　卫谖沉吟道：“也好，待回了京，我再把缺的人给你补上。”他没到过宋家，不知宋家姑娘从前是如何养的，有这两个丫头在也不难打听，一切都会给她按旧例备好。

　　一行人出了大门，青崖牵着马车侯在门外，不禁感慨，终于要把少夫人接回家了，长得可真好看，可又不能表现的太高兴，连丧考妣，少夫人此时一定很伤心！

　　宋映微抱着一个黑漆木盒俯身钻入马车内，盒中装的正是宋太傅的灵位。

　　霜英正待跟上，眼角余光扫过青崖，莫名发现此人很奇怪，眼中明明是雀跃，却偏要做出一副沉痛的表情，突然问道：“你很开心？”

　　“啊……没……没有啊！”青崖乍一见她，不禁呆住了，口齿都有些不灵光，好似做坏事被人抓住了心虚一样，这是他曾在宋府门前隔着一条街窥见过的女使！

　　霜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如此蠢笨，怎么成为世子身边人的？心中暗暗摇头，俯身进了马车，却见唤笙已经陪在姑娘身边了，殷勤周到，谨小慎微，看来是得了教训，长记性了，如今细心侍奉姑娘，以求能得个谅解！

　　唤笙年纪小，又贪玩，既有意讨好姑娘，霜英自不会与她争，这一日处处皆让她，反而清闲了不少。

　　一日赶路，至夜色弥漫才赶到落脚的城镇。卫谖在四方客栈前下马，转而走向后方的马车，轻声道：“下来吧，我们今日在此歇息一夜。”

　　不多时，霜英便下了马车，转而把宋映微扶了下来，她精神有些不济，眉目间俱是倦意。

　　“今日赶路受累，先进去，我让人将晚膳送到屋里去，明日我们慢一些。”卫谖温声宽慰，他知她是娇生惯养的姑娘，受不得这般奔波，可他定的行程便是如此，不会轻易更改。

　　宋映微面色发白，只能点头应下，一整日都坐在马车中，实在是难受。

　　霜英吩咐道：“唤笙，先扶姑娘进去，我取些东西便上来。”

　　“是！”唤笙应了一声，赶忙扶她进客栈，店小二高唱一声：“上楼第五间人字号房，二位楼上请！”

　　唤笙带着宋映微上楼，忽而转身道：“烦请小二哥送些热水上来，饭菜清淡些，要一盘脆藕片。”

　　“好嘞！”小二应下，转身便走了。

　　二楼左边第五间，是最后一间房，唤笙望着门上挂着的‘人’字木牌，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门，朝宋映微笑道：“姑娘，我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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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英从马车中取了长木匣、换洗衣物，才入了客栈，二楼两侧皆是上房，寻着了人字号房，推门而入，外间案上烛火跳跃，茶水还冒着热气，却不见唤笙伺候，入内室一看，更是空无一人。

　　“姑娘？”霜英唤了一声，赶忙出门一看，是人字号房没错，怎地不见人影！

　　“霜英姐姐，站在外面做什么，怎么不进去？”唤笙端着一碟藕片上来了，朝她笑道，“晚膳还没做好，我瞧姑娘没胃口，拿了这藕片，正好先给姑娘开开胃。”

　　“什么？”霜英闻言色变，转头就往楼下跑，“卫郎君！”

　　卫谖才安置好了马匹，带领众人在楼下落座，便见霜英惊慌失措地跑下来了，登时起身道：“怎么了？”

　　“卫郎君，”霜英已是满面泪痕，“我家姑娘不见了，屋中不见人！”

　　卫谖登时色变，一把捞过她怀中的木匣，立刻上楼查探，人字号房中，只有唤笙傻愣愣地站在那儿，没有宋映微的影子！

　　青崖同霜英紧跟其后，霜英含泪道：“我上来时，屋中空无一人！”

　　卫谖面色极为难看：“空无一人，唤笙呢？”

　　“我去给姑娘拿吃食了。”唤笙指着桌子上的藕片，心跳的很快。

　　卫谖望向了唤笙，眸色冷厉，步步紧逼：“宋姑娘在哪里？”

　　唤笙被他看的心底发毛，一边后退一边哆嗦道：“我……我只是下去拿个藕片，回……回来姑娘便不见了……我不知道……”

　　卫谖没有耐心听她狡辩，出手迅疾，似鹰爪般扣住了她的喉咙：“我再问你一遍，你们是如何安排的，宋姑娘藏在了哪里？”

　　“我……我真的不知道，世子饶命！”唤笙一张脸憋得通红，使劲拍打着他的手。

　　“蠢货，你知不知道，你一开始就是一枚弃子！”卫谖手指收紧，怒火几乎要将她烧着，“粉衣白裙，海棠花，方润益但凡有一丝护着你，也不会将这么大的线索送到我面前！”

　　霜英闻言惊怒交加：“唤笙，是你，你怎么敢去害姑娘！”

　　“我……真的……不知道，我没有！”唤笙眼泪直流，她没有害姑娘，郎君答应过她，只是找回家传的九龙匣，不会伤害姑娘的！

　　卫谖掐着她的脖子，一点点收紧，眼看着她满脸通红，就要背过气去，竟是宁死也不肯承认！

　　“愚蠢，”卫谖压下怒意，随手甩给身后的青崖，“捆了，想办法让她开口！”

　　“是！”青崖低喝一声，三两下把人捆结实了，为下不忠，实在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