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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海棠宴 ...

  •   自这日起,沈允璋再未拿些俗事来扰过他,只管让他安心养病。

      药敷了许久,他夜里难眠,思虑太重,好不容易有些起色又反反复复,始终不见大好,气得柳士祎想直接给他灌两碗迷药下去,说了少思多休硬是不听,还有什么比眼睛更重要,傅彦带这人莫不是来砸招牌的?

      及至年下,江都忽有噩耗传来,秋夫人体弱,染伤寒数月,卧病榻近一年,已于冬至前病逝。

      宋九嶷将自己关于房内三日,寝食难安,双目刺痛,还是傅彦硬把柳士祎拉了来,揭开缚眼白缎一看,前功尽弃。

      柳士祎只得重新再想法子,哪知大半年后噩耗再传,宋太傅心怀愧疚,不堪悲苦,强撑着数月挨过小女的及笄礼,也跟着去了,那一日,宋映微及笄刚过三日,守着江都城外临河而建的酌月别院,捧着父亲为她雕的白玉兰挽发簪,满目萧瑟,惊惶无措。

      宋九嶷这次很冷静,面上无动于衷,似是冷情无心之人,却夜夜难眠,头痛欲裂,这双眼几经周折,算是彻底废了。

      宋太傅病逝的消息传至京都,举朝皆惊,章台送别不过两载,竟无归期。

      霜华殿在夜里显得尤为寂静,烛火哔啵作响,崇明帝已在宝绣软榻上坐了半宿,一言不发,面色微颓,让侍立在侧的人整夜都绷着心弦。

      卫贵妃静立一旁,烛光摇曳下越发显得姿容妍丽,眉眼盈光,良辰此夜,这位六宫之主的脸上却无一丝情意,冷静自持,清醒非凡。

      不知过了多久,崇明帝才好似缓过来一般,叹道:“子婳,太傅去了,是朕对不起他。”

      卫贵妃小名子婳,听见帝王唤自己,才道:“太傅忠于陛下,一生恪尽职守,此乃高义!”

      宋家四代帝师,没有谁做的像宋云琅这般艰辛,帝一时任性,他却呕心沥血半生,欲挽狂澜,至死不见清平盛世!

      “也罢。”崇明帝喟叹一声,整个人都透出浓浓的疲惫,鬓发处已是不同寻常的斑白,才短短两年,他却仿佛老了许多,“明日传旨,晋金吾卫中郎将卫谖为左将军,择日赴江都,接回太傅灵位,供太庙!”

      “是。”卫贵妃应了一声,淡如水的眸子里尽是平静之色,无一丝关怀。

      世人皆知六宫之主是贵妃,却不知她早与陛下斩断夫妻情分多年。君既有两意,自当相决绝,她卫子婳又岂会栽在男人身上,做一个白头怨妇老死宫中?夫妻不成,君臣亦可,没有爱,便要权!

      崇明帝似是想起了什么,遂又做了个决定:“宋家而今就只剩那小姑娘在江都,莫要留她一人在那边受委屈,将赐婚的旨意一并下了。”

      卫贵妃闻言上前,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大礼:“谢陛下赐婚。”

      崇明帝望着她冷静妍丽的面容,心底一丝歉疚闪过,她很早便嫁入宫来,只是二人夫妻缘浅,不过短短一年。他至今仍记得十六岁的卫子婳也是这般清醒地跪在他面前,大逆不道的话说来也无所畏惧——

      夫妻情断,唯有君臣。

      倔强而执拗,果断而决绝。

      次日,贵妃仪仗浩浩荡荡地出了宫门,往宣平侯府而去,入了家门,宣了旨意,才同父兄互相见了礼,于堂中坐下叙旧。

      卫谖攥着那两道旨意,如执炭火,手心都是发烫的,他先前并未将退婚之事透露出去,总想挑个合适的时机再说,或者等她嫁人之后再坦白,岂料这一等竟等来了这个结果。

      “谖儿,你意下如何?”卫贵妃突然看向了他。

      “嗯?”卫谖抬眸,眼底一片茫然,他并未听清说了什么。

      卫贵妃柔声道:“婚期定在十一月,可行?”

      卫谖微愣,随即道:“时间上有些紧,过于仓促,只怕不妥。”

      “是紧了些,可十一月已是最迟了,宋姑娘重孝在身,若不赶在百日内成亲可要再等上三年,她一介孤女如何安身?”卫贵妃轻声宽慰,“你且放心,绝不怠慢。”

      “好,那就劳烦姑母了。”卫谖合揖一拜,事已至此,已无法更改。

      次日,他便携了旨意带了一队人马前往江都,日夜兼程,终在八月底赶至江都郡。

      甫一入城,便被那画楼绣幕、丝竹声乐吹了满面,人说江都佳丽地,侬声软语,旖旎多情,尤胜盼霓河十三里风月宝地,如今一见,才知所言非虚。

      卫谖在客栈前勒马,朝后方众人道:“天色不早,先在此住下,明日再做打算。”

      “好!”青崖困倦不堪的脸上登时来了精神,忙下马安排去了,这些日子为了赶路,除了吃饭睡觉就没从马上下来过,将行程生生缩短了十日,整整十日啊,骨头都快颠散架了!

      这是江都城里最大的一家客栈,屋子还算干净齐整,卫谖即刻让人送了热水上来,洗漱过后便早早歇下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晌,却始终无法入眠,只能静静地望着床顶,耳畔隐隐还能听倒河畔青楼的丝竹管乐,若有似无,丝缕不绝。

      唉,真不知她明日见着自己,是怎样的生气啊……

      次日,是个阴天,天气沉沉。

      卫谖换了一身缟羽色的衣裳出门,宋府很好找,江都无人不知,找了客栈小二带路,不消多久,便在眼前了,只是何以大门紧闭,如此破败?

      “这位公子,这便是宋家的府邸了,您是不是找错了,没听说过宋大人回江都了啊,这宅子都废了几十年了!”小二也颇为无奈,先前便说了此处没人,可这公子不信,瞧着挺面善的一郎君,怎的这般固执!

      “多谢。”卫谖朝他颔首致谢,自顾踏上石阶,用力一推陈旧的大门,推不动,从里头栓上了。

      “公子,这可如何是好?”青崖面露愁色,宋家没人,那要上哪儿去找宋姑娘?

      “你们在此等候,不必跟来。”卫谖朝后吩咐,转而孤身去了院墙处,观四下无人,便提气一跃而入,放眼望去,院内很是荒凉,无半分人气,瞧着是有些日子没人住了,可太傅回了江都是不争的事实,两年前沿途都有行迹可循,若不是在宋家祖宅,又是去了哪里?

      青崖在外边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见着自家主子出来了,忙上前问:“公子,可找着人了?”

      “先回客栈,稍后去一趟郡丞府。”卫谖拧眉,郡丞掌一郡县志,若两年前宋太傅到过江都,郡丞必然知晓。

      回到客栈,卫谖除去素服,另换了身见客的衣衫,方才前往郡丞府,来之前他已看过了,此处郡丞姓方,名润益,年三十一,乃是五年前调到这富贵乡,是个极为圆滑之人。

      至郡丞府门前,青崖上前去表明来意,着人通禀,不多时那方润益便迎将出来,将一行人请了进去。

      入座后,卫谖即表明来意:“方郡丞,今日来此打扰,乃是有一事相询。”

      “卫将军请说,但凡这江都郡里的事,必将知无不言。”方润益灿笑,他本就风采奕奕,又是极为通透的性子,是个相处起来极为舒服的人。

      卫谖道:“我此次来是奉了陛下旨意,接太傅回京安享太庙,如何今日我前去宋府祭拜,宅子里空无一人,竟是座废弃的空宅?”

      “卫将军有所不知,”方润益解释道,“宋家老宅已多年未曾住人,年久失修,宋夫人体弱,住不得那样阴冷的屋子,宋太傅便在城外建了座别院,一家人都住在别院中,甚少回宋府。”

      “原来如此,多谢告知。”卫谖颔首,当即起身告辞,“陛下旨意,不敢耽误,便不多打扰了,告辞。”

      方润益起身挽留:“宋家别院建得巧妙,卫将军初到此地,怕是不好找,宋家没有男丁,而今只剩一个未出阁的女儿住在那里,这人多势众的也不方便,不如稍等一日,我先命人前去知会,明日由我陪将军一道去如何,拙荆可同行,断不会冲撞了宋姑娘。”

      卫谖思忖片刻,点头应下:“也可,如此便有劳了。”

      他直接去宋家别院倒也无妨,无损于她的名声,只怕会吓着她……

      是夜,方润益于府中海棠园宴请卫谖,此处有两株开的甚为繁盛的秋海棠,临水而照,与湖中小亭台遥映成趣,又有十来个身如细柳的粉衫侍女穿梭其间,鬓边别一朵带露海棠,玉貌花容,风雅无极,遂以海棠为名。

      晚宴设在湖心亭,近水楼台,月影清波,筝声绵长入耳,似情人间的低语呢喃,浮动人心。

      卫谖缓步走过曲桥步入亭中,依主次入座,都说江都郡丞是个极通世故之人,而今才算见识了,江都富庶,方润益府中却不见奢华,酒是平常酒,宴是平常宴,皆是江都特产,只这份心意让人侧目,既不过于奉承又不至怠慢,拿捏得当,恰到好处,亦不给人留下把柄。

      “琼花露酒乃是江都特有的佳酿,入口甘醇清冽,卫将军可要尝尝。”方润益唤了一声,“雪舒,过来。”

      卫谖早在入内时便注意到暗处鸣筝的乐娘,江都多乐户,宴上有歌女舞姬再平常不过,他也未多心,此时这女子从暗处走到灯下来,才看清了她的模样,素衣白裙,明眸皓齿,是个美人,通身无所饰,唯右手食指上戴了一枚镶嵌了红玛瑙的戒指,分外惹眼。

      方润益瞧他神色如常,欣然道:“这是我府中的乐娘,名唤雪舒。”

      雪舒俯身从他面前端起酒壶,轻巧倒了一杯,盈盈笑道:“这酒乃妾身亲手所酿,今次还是头回拿出来待客,卫将军可莫要辜负才是。”

      卫谖淡笑,却是伸手挡了:“既如此珍贵,姑娘不妨留待有心人,就莫要随意拿出来,反倒糟践了这番心意。”

      方润益闻言笑了一声,随机应变:“早闻卫将军品性端正,是我孟浪了,雪舒,退下吧。”

      雪舒却置若罔闻,索性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眉眼间添了三分轻狂,颊上泛起红晕,别样风姿:“阁下竟如此不解风情,可要叫妾身伤心了。”

      “你的风情又何须我来解,素不相识,又何来伤心一说。”卫谖眼风扫过她手上的玛瑙指环,古朴凝重,小小一个乐娘,竟有此等宝物,这方润益行事滴水不露,又岂会让一个乐娘如此张扬?

      “雪舒,退下。”方润益再度出声,语气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直把人逼走了,才叹道,“她平日里骄纵惯了,冲撞了贵客,还望海涵。”

      卫谖拱手道:“郡丞好意卫谖心领,如今重孝在身,少不得多避讳些。”

      “重孝?”方润益着实愣了一下,他怎不知宣平侯府有人离世?

      卫谖面不改色道:“宋太傅,正是我的岳家。”

      “……”方润益一时无言,六礼不齐,八竿子也轮不到他重孝啊,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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