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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扶正统 ...

  •   一个时辰后,傅彦才带着宋九嶷从柳府出来,全然没了来时的愉悦轻快,面色沉沉,颇为严峻,宋九嶷亦一语不发。

      于是傅二爷心里便越发窝火,沉默了一路,待回到家中,关起门来才质问道:“你可知那玉公子是何身份,就这么答应去住他的私宅,我先前怎不知你如此想治眼睛?”

      刚才柳士祎看了他的伤势,时日有些久了,早已错过最佳时机,却也不是毫无把握,可尽力一试,只是每日往返傅柳两府太过麻烦,那玉璋听了便道:“湛园是我的私宅,与柳府仅一巷之隔,我不常住丰都,九郎不妨暂住一段时日。”

      傅彦不愿宋九嶷与此人走太近,本来都要拒了,岂料宋九嶷竟应下了,只把傅二爷怄的要命。

      “知道,豫王沈允璋。”宋九嶷坐在椅上,依稀记起一桩旧事,“当年祈佑帝一生未立后,后宫中唯有一位琴师专宠,那位琴师就是柳氏女,后生有一子,便是先帝,今上皇后去的早,大皇子无人看顾,四岁就被柳家接了去,后晏夫人入宫,生五皇子允琰,同年大皇子封豫王,赐豫州府,此后十七年再没回过京。”

      阿棣唤玉璋少爷,入雅室即坐在上位,又对柳士祎甚是亲厚,傅彦在他面前亦有所收敛,宋九嶷与之交谈,言行之间无不透着与生俱来的自傲尊贵,高高在上,如此明显,又岂能猜不出?

      “为什么?”傅彦冷静地看着他,目光似要把他穿透,“你费尽心思才保全宋氏,从京都安然抽身,而今却又要投入皇长子麾下,宋九嶷,你到底要做什么?”

      “扶正统,拥新君。”宋九嶷声音沉凝有力,如此轻易的一句话,却在傅彦脑海中炸开了锅,他简直气极:“你没有帝师命,这不是你该做的事。”

      “倘若君臣离心只是陛下的一个局,那便没有该不该之说。”宋九嶷冷静道,就算今日他没有在柳府见到沈允璋,之后也是要找过去的,“陛下政绩平平,无为而治,却也算不得昏聩无道,尚还留着最后一丝清醒,费尽心思想要守住这祖宗基业。”

      “这与你何干,一介白衣,身无寸功,有何能耐去矫正天子之过?”傅彦冷笑,怒意满腔,“若不是他为一己私欲沉溺私情,执意放权给晏贼,如今的南境七洲又岂会姓了晏?一朝天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往昔种种,又岂是‘无为’二字能够掩盖的?”

      宋九嶷不语,蓦然想起那夜密谈父亲的沉重的叹息——

      “陛下不适合做皇帝,永远迟一步,总在该狠下心来之时突然软那么一下,待明白过来想要补救时,却又已迟了。”

      “豫王由柳家亲自教养,你且去一试。”

      宋太傅并没有因长子眼疾便作挽留,只交代了事,尽管去做便是。故而宋九嶷也无退路,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也只能趟过去,纵遍体鳞伤,亦不可退半步。

      宋九嶷突然站起身道:“傅彦,你快意江湖,来去潇洒,乃是全天下最恣意快活之人,就不要去趟这浑水了,我们就此别过。”

      “你是铁了心要去做这帝师了?”傅彦面色铁青,“你可曾想过后果,宋家根基太深,帝师宋氏已深入人心,哪个皇帝能够容忍一个能左右皇权的臣子,只怕他上位之日,便是你身亡之时!”

      宋九嶷忽而笑了,从喉间轻滑过短促的一声笑,他很少笑的这般真实,宋家公子玉雪冰霜,质洁如玉,却更像是一截死物,而不是像个人,他从未有过这般自负且绝傲的神色:“傅彦,我自幼看的是朝野纷杂,学的是隐忍筹谋,担的是辅君之责,求的是盛世不衰,宋家气运尽了,国祚却未尽,我在一日,该做的事便不会停,时之命也,我认。”

      “我看你莫叫宋九嶷,叫宋圣人才配上你这番大公无私!”傅彦给他气笑了,拂袖转身出了屋子,走出很远,才靠着柱子吐出胸中一口憋闷气,大局之下,别无选择,他只是替宋九嶷不值,豁出命去也未必能有个善果!

      次日,宋九嶷便带着松涛离开了傅府,暂住湛园。沈允璋在十日后便离开了丰都,回了豫州,却将独子留了下来,让他代为照看。

      一同跟过来的松涛很是费解:“小少爷要留下,带过去由夫人照看岂不妥当?”

      “二位有所不知,夫人在世时主子也舍不得带小少爷来回奔波,可夫人已仙逝一年有余了。”湛园管事赵涉对宋九嶷道,“主子三月后便回,小少爷难得肯留下,还请宋郎君多费心些。”

      “好。”宋九嶷轻声应下,忽而问道,“熙,是哪个字?”

      赵涉眼中流露出恭敬之色:“小少爷名唤重熙。”

      “重熙。”宋九嶷低声重复了一遍,重熙累叶,盛世昌平之意,“以后每日辰时送过来,一个时辰后再接回去。”

      待赵涉出了这处院子,松涛就忍不住劝道:“少爷并不喜欢小孩子,何必应下!”

      宋九嶷没有回答,各取所需罢了,沈允璋有问鼎之心,将皇长孙寄养,不过是要借他宋氏帝师之名提前造势,并无不可。

      物极必反,盛极转衰,靖朝已太平了近百年,隐有日薄之势,他先前也好奇柳家能教出一个怎样的皇长子,而今看来,倒也能窥得一二。

      此人心志坚忍,皇子之尊,十七年未在玉京露面,朝中几乎忘了这位唯一的嫡皇子,他却不骄不躁,稳如泰山,并非是心性平和,而是天生自傲,胸有丘壑,不急功近利;兼且野心昭昭,毫不遮掩,行事果决,眼光独到,倒也堪当大任。

      春去夏来,六月间,转眼已是一片夏木深深,碧色荫浓,芭蕉当窗展绿屏,屋内案上一只兽炉中飘出一脉淡香,袅袅逸散,越发显得屋中安静无声。

      软榻上铺了冰透的青玉席,触手生凉,煕儿小少爷正趴在上头,身边散了十来颗琉璃珠,流光溢彩,煞是好看,被他一抓,便落到地上发出‘啪’的脆响声……

      “掉下去七颗,找回来。”软榻的另一侧,宋九嶷正侧躺在大软枕上假寐安神,一条白缎蒙着眼睛,才上的药,有些隐隐发热。

      “哦,好!”煕儿点头应下,立刻就从榻上滑了下去,岂料脚一触地,便踩到一颗溜圆的珠子,登时就摔了一跤,头磕在榻上,‘砰’地一声响!

      “唔……煕儿不疼……”小家伙两眼泪汪汪,揉着脑袋安慰自己,知道宋九嶷不会抱他,只得忍着疼一颗一颗捡珠子,他的手又肉又小,常捡了这一颗,又掉了那一颗,好不容易找齐了,一颗颗数过去,又只有六颗,顿时就憋不住眼泪了,嚎啕大哭起来!

      “哭什么,过来我看看。”宋九嶷朝他伸出手,下一刻手里就被放了三颗琉璃珠,紧接着又三颗,小家伙抽噎道,“我找……不到了……”

      “找不到便罢了,”宋九嶷随手放在一侧,牵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撞哪儿了,叫松涛过来给你上药。”

      煕儿抓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额上:“头……”

      宋九嶷摸了一手湿哒哒的眼泪,顿时收回了手,取出块帕子给他:“给你玩这珠子本也是为了磨你的性子,下次莫要这般急。”他原本每日只允煕儿在他屋里待一个时辰,可煕儿却不肯走,慢慢的便也随他了。

      忽而,一阵陌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堪堪停在了门口,宋九嶷立刻警惕:“谁?”

      “是我。”门边之人眼中笑意浓厚,俯身在门边捡起最后一颗琉璃珠,顺手拿过儿子手中的帕子,替他擦眼泪,“煕儿莫哭,爹爹给你找回来了!”

      “嗯!”小家伙点头如捣蒜,抓住他就不肯松手,三个月不见爹爹,可念得紧!

      沈允璋将儿子抱在怀中,望着眼前之人笑道:“这些时日九郎受累了,煕儿无人照看,我也不愿他受这远行之苦,可巧他愿意跟着你,还望九郎莫要怪我当日擅作主张将他留下。”

      宋九嶷轻轻摇头:“无妨,煕儿年幼,何不再娶?”

      “确有此意,”沈允璋轻笑一声,随口问道,“九郎家中可有姊妹?”

      宋九嶷顿了一下,继而笑道:“殿下,宋氏女不入皇家,舍妹怕是没有这个福分。”

      “是么,竟还有这条规矩,本王怎不知?”沈允璋唇角微弯,已换了自称,心情颇为愉悦,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让他主动挑破了自己的身份,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周折,他的身份怎么挑明,由谁来挑明,其中可大有门道。

      若是沈允璋先承认,那叫豫王求贤;若是宋九嶷先挑破,这叫良臣择主。这先后之分看似简单,实则短短两句话间已分了高下主次。

      “待殿下日后回了京都,许多规矩自然也就知道了。”宋九嶷的声音不疾不徐,他输了一分,对方也该见好就收了,论京中根基,还无人能强过宋家,朝中百官有七成出自玉京学宫,学宫中三位掌院,有两位出自宋家。

      玉京学宫,它最初存在的本意,便是一张情报网。

      “有九郎相助,本王自可行无差错。”沈允璋目的已达,随即转了话锋,“九郎的眼疾如何了?”

      “士祎先生说要少思多休。”这分明就是逐客令了。

      “那便不打扰了,我这就将煕儿带走。”沈允璋从善如流,一改先前步步紧逼之态,又端起那一小盘琉璃珠,“这珠子想来是九郎之物,我命人清洗干净了再送来。”

      待那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了,宋九嶷才轻微一叹,出其不意,突然发难,是他看轻了沈允璋,失了先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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