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邸乱红》在山泉

23、碎心舞破，花为谁开

　　崔毅的手搭上她的脉，指间竟微微的抖起来，他只能起身对外面吩咐了句，外面马上有人端了盆凉水进来。将手浸在冰凉的井水中，丝丝凉意流过，闭上眼睛，他的心才缓缓的平复了。

　　诊了脉，知道她是忧思于心气血不稳，又加之连日劳累，心力交瘁才会晕倒的。虽没什么大碍，但他还是静静的坐在榻侧，看着她静静的睡容，他的依儿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女孩儿了，清丽的面容显出少女柔婉从容的韵致。但她似乎又还是当年的那个依儿，那个让自己如何也看不厌倦的小依儿。就这样看着她守了几个时辰，理智告诉他不能在这里多留如果清依醒来那他的所有计划都会被打破，可他的心却还是那样固执的想将他留在这里，这毕竟是他等待了七年的重逢。

　　终于起身决定离开。

　　“堂兄，是你吗？”身后那轻轻浅浅的询问声却不觉让他周身瞬息巨震。他不敢转身，也不能走开。进退两难就像此下他的处境他的心。

　　清依醒来意识到自己在一间书房中，起身来时看到在不远处正侧身立着一个男子。他的侧脸自己仿佛很是熟悉，待看清他颈上那道明显的伤痕，那和他温润白皙的肤色极不相衬的狰狞。顿然出口轻声问道，见那人没有回应，她站起身来想走近，却因为才刚醒转站不稳当，就要跌坐下去。

　　“依儿”他岌岌回身揽住她的身子。

　　这一句唤声出口，换做清依不敢相信了，她怔怔的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心下千回百转。半晌才开口“堂兄，你真的是堂兄？你——可是——”

　　他实在耐不住如此近的对视，那千回百转深入骨髓的凝眸似乎要看到他的心底，让他心头几颤，却又蓦地不愿面对。他猛地将臂弯中的清依紧紧地揽进自己的怀里，入怀的人儿显然被这突如其来惊着了身子微颤。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抱着她在怀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那熟悉而陌生的味道。让他瞬间卸下所有的背负，管他什么复仇，什么天下，他这一生从来就没有真正为自己的真心活过。就让自己在此刻归属自己的心。他悠悠的开口：“我没有死，依儿，我是你的堂兄，是和你一同观日暮守云开赏花落的云哥哥。”

　　“云哥哥。”清依也仿佛被他沉幽似水的声音所惑，这个称呼有多久没有从自己的口中唤出来了。懵懂当年，已是多少经年，曾经在那个寂寂的山谷里朝夕相伴，他们也曾有过玩笑的戏言，曾经折草学着大人的样子郎言卿誓；他为了能帮自己采到师傅嘱咐的药材，被锋利的岩壁划破脖颈，血流如注时他担心的仍只是一边吓得大哭一边又颤抖着帮他包扎的自己。在他的床边守了三天，当他醒来的时候，自己却再也不能叫他“云哥哥”了。那一句“堂兄”出口，他失血的脸色刹那变得更加苍白，晦暗的眸眼流动着难懂的情愫，脖颈上已经拆下纱布的伤口鲜红而狰狞。可是七岁的自己又如何能够全部读懂。翻覆的前事铺陈，虽然有些可笑，但是却也曾经真诚纯然的发生过。当初听到沈攸之一家被灭门，心头一刹的绞痛，虽然已经多年，原来自己还是心下惦念虽然如今只是对兄长单纯的情感。“堂兄，你还活着真好。”清依慢慢的抬起自己无处可放的双手轻轻的抚上他的背，轻柔温糯一如当初那个为他解忧的妹妹。她知道这一路走来他必然受尽艰辛，其中的多少苦楚难以想象。闭上眼睛，他的身上有熟悉的药草香，淡淡的鸢尾花香，还有一种有别于萧子良的成熟男子的气息。

　　闻到他身上的花香猛然她睁开眼睛，轻轻的放开手，迫不及待的开口：“堂兄，你是不是养了一盆鸢尾花？依儿急着救一个重要的人，你可不可以借给我？”

　　一句话让刚才的沈文云终于又回到了崔毅，他没有回答，放开清依，走到窗前背对着她，外面的天色已渐暗，昏黄的暮色带着沉闷夏日的余热压抑的人透不过气来。隔了半晌终于开口：“依儿，你要拿它去给什么人治病？”

　　清依只道那盆鸢尾是他心爱之物，一朝给她，问清去路也是正常的也便忘记了萧衍在临行时的嘱咐，不假思索的相告：“堂兄是我最值得信赖的人，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要救的人是会稽太守萧子良，他中了断肠草之毒。”

　　虽然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可是他的手还是不觉紧了紧。“依儿，我不能帮你。”没有余地的回答。

　　“为什么？”她急切。

　　他依旧没有回头，可语气断然的冰冷起来：“因为他是萧赜的儿子，萧道成的孙子。”

　　清依的心下顿时有如重击，她自从和萧子良相识以来，就从来没有在乎过他的身份，虽然自己早就心有所觉，后来也得到证实他是皇孙帝室。但此下才真正明了这是个什么样的身份，他的爷爷，父亲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太子。也是手染无数鲜血，足履千万尸身的权谋家。而自己和他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身份的差距，还有堂兄一家几十口鲜血淋漓的性命。头又开始晕眩起来，脚下虚软，她扶着床栏强撑着身子。

　　“可是，那并不是他的过错啊。”清依劝着沈文云，也在劝慰着自己的心。

　　“这件事我很难向你说清楚，虽然萧子良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但是我也知晓那是父辈之间的恩怨，我敬重他的才华和人品。但是要我拿那盆鸢尾花去救他的性命却是万万不能的事”他顿了顿，似乎在踌躇下面的话该不该说，缓缓回过身继续道“你可知道这盆鸢尾我是为何而种？”轻叹了一声，她应该已经不记得了吧。

　　清依果真茫然的摇头。

　　他的嘴角一丝苦涩的淡笑，“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不遗余力的去救他？”完全没有联系的两句话，却在他的心中存在着非同一般的因果。虽然心中已经隐隐的明晰，还是抱着一丝微末的期许，期许着事实并非如此。

　　“我……”

　　“姑爷，门外有人急着要见沈姑娘。”崔毅的脸上闪过一瞬复杂的神色。但只是一闪而过，转过脸去，拉开房门，提步出去。”

　　成昭一见清依，立马走上前几步，看起来很是急迫：“姑娘，你可拿到花引了？”

　　清依摇头，转而立即急切的问：“是不是大哥他，他怎么样了？”

　　“我刚回府了一趟，公子他醒转回来了，可是——可是一醒来就吐了很多血，太医说再晚一个时辰就回天乏术了。”

　　清依听了反而镇静下来，转过身平静的开口：“堂兄，刚才的问题我还没回答你，其实依儿的答案也很简单，只要他能活着，我也活着。”她说话的神色不泛一丝波澜仿若是再普通不过的事。崔毅的手不自禁的握紧指甲嵌进并不甚是细嫩的手心，但却丝毫无觉。但他的面上仍是一派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样子。内里却已是溃烂的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云哥哥，你可还记得这个？”清依从颈上取下一条白玉坠子，她一直都贴身带着所以不曾被别人见到过，坠子的行状甚是奇怪细长的像是断了一截的簪，从内里中心穿了一条红线悬着。崔毅见到这个自己当年精心制作的坠子，心下猛地一怔，继而却是更深切的茫然。

　　“我今年正好十五岁，云哥哥，你告诉过我等我十五岁及笄可以插簪绾发了就拿着它来找你，你会答应我所求的每一件事情。”她顿了顿继续道：“虽然，我曾一度以为你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可是从我绾发的那一天起就把它一直带在身上，我相信云哥哥从来不会骗依儿，从来最疼的就是依儿，就算是在天上，你还是会护佑着我的。”

　　他缓缓的从袖袋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楠木盒子，打开匣子，淡淡的楠木香和着他身上温淡的味道，静静的躺在里面的是那个坠子的另一半，透着白玉自然天成的温雅。“依儿，当年断簪，许你今生之诺。”他将另一半簪子放进清依白皙，纤细的手掌中，动作轻柔而缓慢。替她合拢手掌，收回手，负在背后，紧紧地攥成拳头“云生死皆可交付，但独此事要有负前盟。”

　　“为什么？”

　　“因为，那根本就是他下毒谋害公子。”说话间成昭已将佩剑横在他的颈上，剑锋压着衣领，狰狞的疤痕更是明显。清依完全不明白此间的始末，当下怔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