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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棠棣 ...

  •   “将近午时了。”

      御书房外,小太监福宝给自家师傅递上一盏茶水,小心问道:“师傅,可要问问陛下的意思,是不是这就传膳?”

      御前总管徐友良面色沉郁地啜了口热热的茶,侧脸望了望里间。时乃深冬,皇帝行在都挂着厚厚的狐毛帘栊,长窗紧紧闭合,连一丝冷风都透不进去,自然也无法窥探内里的情状。

      “先等着吧。”徐友良吁出一口热气,紧了紧身上的棉袍子,“定王殿下既然还没出来,想是有要事商议,咱们进去也只是触霉头。”

      福宝颔首,道:“这一向殿下都不爱进宫,年下也只是上了一道请安折子,今儿倒是转了性,都进去快两个时辰了吧?”

      徐友良冷冷一瞥:“背后编排王爷,你有几个胆子?”

      “徒弟不敢。”福宝连忙讨饶,吐了吐舌头,看着却没半点害怕的意思。

      徐友良不禁皱了皱眉。在他手底下调教过的徒弟少说有十来个,可去掉死了的,或是伺候后宫其他主子的,如今也只剩这个福宝在跟前了。本指望他有些出息,自己老了能有个依靠,奈何这孩子机灵有余,稳重不足,也不知来日是福是祸。

      “行了。你若闲着,就去御膳房看看,定王殿下好容易来一回,别犯了他的饮食忌讳。”

      “定王殿下不吃鸡鸭等物,徒弟记着呢,这就过去检视一番,必不会误事。”

      望着福宝飞扬跳脱的背影,徐友良轻轻一叹。檐下风大,寒风割过耳朵凛凛如刀,在中庭盘旋着,卷起零落的腊梅扬入半空中。他眯了眯眼看去,难得一见的日光好像被冻住了一样,在疾走的阴云里若隐若现。

      “要变天了。”

      裴衡盘腿坐在炕桌前,手中握着朱笔,对着礼部尚书新上的折子思忖良久,却迟迟没有批复的意思。

      定王裴行在他对面歪着,翘个二郎腿,一忽儿摆弄摆弄桌上的汉白玉镇纸,一忽儿砸碎两个核桃丢进嘴里,好似富贵人家不问世事的二世祖,十分的闲适惬意。

      底下的地龙熊熊燃烧,和着一角儿兽首炉里焚着的龙涎香,熏的人昏昏欲睡。裴行的上下眼皮直打架,正要梦会周公,忽听见裴衡的笑声:“朕叫你来议事,你倒真清闲。”

      裴行立马精神了,揉了揉眼睛,嘿嘿一笑:“皇兄知道臣弟的能耐,替您探探那些文官的口风还成,旁的是一点忙也帮不上,哪里就能‘议事’了?”

      “这些年你在府中替朕笼络人心,探听臣意,可不是帮了朕的大忙?”裴衡瞧着自己这个最小的弟弟,似笑非笑:“外人只知道你风花雪月,才敢在你面前露出几分真意来,若非如此,朕可猜不出那些老东西的心思。”

      裴行拱了拱手:“都是皇兄英明神武,知人善任。”

      虽是奉承的话,裴衡听着也神清气爽,过了一会儿,方状似无意地另起话题:“听说今日你入宫时遇见了十二郎,还闹了笑话?”

      “皇兄耳目通达,何苦再问一遍呢?”裴行道,“只是臣弟昨儿刚见了那柳探花,以为皇上跟前儿早就换了人,便没往十二公子那上头想去。”

      裴衡含笑道:“柳予安总归不如十二郎妥帖懂事……你家侧妃回去没闹起来吧?”

      “长宁的脾气皇兄是知道的,她在御前失了面子,少不得回去把火都撒在臣弟身上。”裴行苦笑,一言以蔽之:“昨夜臣弟睡的外书房,可冻了大半夜呢。”

      “呀呀呀,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裴衡哑然失笑。

      定王侧妃李长宁,原是庆毅侯之女,是裴行在马球会上一眼相中的,原要娶为正妃,在裴衡处亦是过了明路的。谁料太后不声不响地给他定了自个儿娘家的一个侄女,连礼部和太常寺都知会了,裴衡也不好违拗太后,只得委屈李氏屈居侧妃之位,与谢氏女同入定王府。

      虽说李氏是侧妃,但因裴行钟爱有加,谢氏又生性柔弱,一直病病恹恹的,故而大婚之后,定王府一向都是由李氏做主理事,无论是赴宴还是会客,裴行也只带着侧妃随行。

      一来二去,定王侧妃的嚣张跋扈在京中也是出了名的,裴衡也颇有耳闻,不由得在心中为幼弟掬了一把同情泪。

      “皇兄尚未大婚,后宫也清净,哪里知晓臣弟的苦楚。”裴行揉揉太阳穴,唉声叹气道。

      这一句说得裴衡微微蹙眉,顺手将折子丢给他,笑道:“这话可说早了。你看看这折子。”

      “臣弟不敢。”

      “让你看你就看。左右明日早朝时,这事也就要提上议程了。”

      裴行告了罪,方展开奏章细读一回,纳罕道:“许尚书奏请皇上选秀?……还有朝中几位老臣的附议?”

      裴衡冷哼:“是啊,前朝的臣子们可是对朕的家事关心得很。此番说是选秀,实则不过是他们自有心思,打量着中宫无人,要博一场泼天富贵罢了。”

      “皇兄的家事,自也是我北煜的国事。皇兄长臣弟四岁,总不能一辈子不立后纳妃。”裴行语重心长,“也难怪他们有他们的心思,臣弟府上的一个王妃之位,尚且有人要算计,何况母仪天下的皇后呢?”

      裴衡沉默须臾,沉声叹息:“那件事,是朕对不住你。”

      “皇兄言重了。”裴行道,“臣弟并无怨怼皇兄之意。太后既然有心,即使皇兄为臣弟力争也是无用的。”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各有各的苦涩滋味,一时静默。

      半晌,裴衡忽然笑道:“你看那些署名,都是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这次选秀多半是推脱不过了。十二郎估计又要十天半个月不理人。”

      裴行舒了口气,粲然一笑:“还不是皇兄素日爱重的缘故。才说十二公子懂事,这会儿都忘却了?”

      “十二郎自然是最好的。”裴衡的目光里掠过一丝亮堂堂的欢喜,毫不遮掩,连眉心也柔软起来。

      “罢,罢,罢,是臣弟多嘴问这一句。”裴行连连摆手,转而又道:“但选秀之事,皇兄总归要提前有个准备。您登基头三年,是有孝期顶着。去年是边疆起兵祸。今年战事平定,总不能还后宫无人。”

      “朕的后宫何曾无人?”裴衡冷笑着说,“朕有的是人伺候,他们……”

      “皇兄可别同臣弟说。”裴行摊手,“臣弟自顾不暇,没本事替皇兄分忧。但若皇兄想知晓各位朝臣家女儿模样儿品性,臣弟倒可以给皇兄掌掌眼。”

      裴衡怒极反笑:“你的心思全在这上头?也不怕你家侧妃罚你不许上美人榻?”

      裴行欲哭无泪:“臣弟一心为了皇兄,您好歹给臣弟留些颜面……”

      裴衡啐他一口,正欲贬损两句,就听帘栊外徐友良的声音响起:“启禀陛下,十二公子回宫了。”

      裴行立刻笑如春风,饶有兴致地看着裴衡。后者点了点头,轻声问:“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快午时了。”

      “这时候了?怪不得腹中有些饥饿。传膳吧。”裴衡淡淡道。

      不等徐友良回应,裴行先笑眯眯地起身,躬身行了个不大规矩的礼,说道:“既是十二公子回宫了,臣弟也就不在皇兄跟前讨没趣儿了。皇兄这里若没什么事儿,臣弟就先告辞……还得回去哄长宁呢。”

      裴衡见不得他这副妻管严的模样,却也没大留他,只说:“知道你不愿意宫中拘束,可好歹别饿着肚子,在暖阁里用了膳再走也无妨。”说着,向外间唤道:“徐友良。”

      徐友良垂首进来,“老奴在。”

      “给定王在问清阁摆午膳,好生伺候。”裴衡漫声吩咐,抖了抖衣袖。问清阁是御书房旁边的一处暖阁,本是皇帝忙于朝政时的休憩之所,但裴衡多半就在御书房里假寐少许,极少会过去。

      “老奴领旨。”

      “多谢皇兄盛情,臣弟却之不恭,在此领受了。”裴行作势就要跪下谢恩。

      “免了吧,地上冷。”裴衡道,“好生送定王过去。”

      徐友良领命而去。二人方离开不久,裴衡好似想起来什么,扬声唤道:“来人。”

      这回却是福宝进来:“奴才在。”

      “传朕口谕,宣十二郎来御书房侍奉笔墨。”

      “奴才遵旨。”

      福宝刚要转身,又听裴衡道:“等等。”

      “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裴衡凝神问道:“十二郎今日出宫都带了什么人?”

      福宝思量着回话:“仿佛只有御马监的车夫驾车,并没带什么随从。”

      “唔……先别去流风殿了。”裴衡说,“去把那个车夫叫来,朕有话要问他。”

      “奴才这就去。”

      圣驾驾临流风殿时,江回正倚在美人榻上看畅音阁新出的折子戏,间或抬一抬眉,嘱咐离珠等人将一些占地方的摆件儿搬去库房,换上自己带回来的时兴物件。

      裴衡一踏入正殿,正在忙碌的宫人们便乌泱泱跪倒了一大片,山呼万岁。

      引路的徐友良知趣地甩了甩拂尘,示意他们都出去候着,方才还热热闹闹的殿宇一下子安静下来。

      “陛下怎么这不早不晚的时辰过来?”江回撂下戏文,懒洋洋地从榻上坐起,却没有行礼参拜的意思。

      他在御前一向如此,有皇帝陛下宠着,徐友良这个御前总管也只能装作看不见,眼观鼻鼻观心……默念了半天非礼勿视,徐友良突然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

      若换了往常,裴衡早该笑吟吟地走过去,搂住美人厮缠调戏一番。可今日他只是站在三步开外,脸色沉沉如暴雨将至。

      江回貌似也发现了,可他并未在意,甚至笑将起来:“陛下这是怎么回事,一脑门子官司?是哪位大臣又触了您的霉头?”

      裴衡依旧未答,过了半晌,忽然启唇道:“过来。”

      他极少对江回用这般命令性的口吻。

      江回觉察到他的异样,利落地站起身来,缓缓步至天子面前,音色平和如一湾静水:“看来触了陛下霉头的是我了。唉,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在高阳侯府里被个小孩子欺负,回宫来还要承受陛下的雷霆之怒,真是……”

      裴衡眸光微动:“谁敢欺负你?”

      “世子爷和我那好二嫂自然不敢,可没法子,谁让他们生了个‘好’儿子。”江回煞有介事地指了指额头,“您瞧,都肿起来了。”

      裴衡顺着他手指的的地方看去,果然有一块不小的淤青,在那张白皙细腻的面容上甚是扎眼,不觉已有几分疼惜,但先前探问出来的消息又让他很快板起脸来,道:“你执意去自讨苦吃,怪不得别人。”

      “我可是假借天子之威去的,小世孙打了我的脸,便是藐视天子。”

      “歪理。那孩子才多大?”

      “我五岁的时候看不惯淑妃娘娘,都敢在她最宝贝的纳兰提花上撒尿了。”

      “十二郎!”

      “在呢在呢。”江回慧黠地眨了眨眼。

      “朕不是来听你说这些没用的!”裴衡嘴角的肌肉都气得抽搐,终于怒不可遏地冲上去揪住了他的衣领,厉声质问:“你今日……”

      “陛下是想听我说,今日在城隍庙中见了谁?”江回一语道破,“那车夫的口风果然不严实,就该让他给徐总管当徒弟去。”

      裴衡冷冷道:“不要扯开话题。”

      “本来皇上想知道什么,直接来问我就是了,何必费那闲工夫打听。”江回握住天子的拳头,忽然阴恻恻一笑:“我去见那个卖了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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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棠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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