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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对敌 ...

  •   城关萧索,冷月如霜。

      江回与裴衍并肩站在城楼上,任凭戚戚惨惨的一抹月色在面具上流转,夜风瑟瑟,遍地浓白,是月与雪在交织缠绵。如此映出的一双人影,也就带了几分寒津津的寂寥,浑不见温情与怀念。

      先开口的终究是裴衍,他轻轻叹道:“我知道老二逼不得已,还是会允我领兵出征,也猜到了他会派人监军。只是我没想到,他居然敢放你来越知关。”

      江回神情淡漠,言辞简洁:“我与他说,会为他收回江河军,他便肯了。”

      “难怪你一来就去见了韩副将。”裴衍苦涩一笑,“江河军本就是你的,我不过是代为掌管。如今你回来了,只要大将军的几个心腹大将知道你还活着,自然心甘情愿归附。”

      江回冷笑:“好一个‘代为掌管’。”

      裴衍道:“我知道你始终记恨我在扶风城中所作的一切。但你如此聪慧,难道不知,当年即使没有老二的一纸诏书,大将军一门惨死,江河军为了复仇,一样会投身在我麾下,清延十二州亦是我囊中之物,若非为你安危,我何须与老二交易?又何须背负了这许多血债,以致夜夜受冤魂所苦?”

      “原来容王殿下所做的亏心事,最终却要怪在我的头上?”江回颇觉好笑,“为了我的安危——天下皆知江回已死在扶风城下,你为了谁的安危?将军府最后的二十六名亲卫枉死于你手,你难道还妄想安枕无忧不成?”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不能忘却的恨与痛,连同午夜梦回之际叩门喊冤的亡魂血泪,此刻全都宣泄出来。自裴衍上元入京以来,他们数次相见却未曾提及的过往,此时此刻,在北煜极北的关隘里,在一触即发的战火中,如此鲜明地翻上了台面。

      “不移,我亦有私心。”裴衍苦笑道,“我要为大将军报仇,也要为自己争一口气。可当时的我不够强大,既无大义名分可以名正言顺地起兵,又不愿黎民百姓陷入战火之中,我知道自己斗不过老二,强留你在身边也无法保住你。我只能让你恨我,仇恨能让你活下来,也能让老二对你消除猜忌……当日在城隍庙中见到你,我知道我成功了,可是我也永远地输了。”

      江回闭了闭眼,想到在城隍庙的小屋里,他同意了做裴衍的内应,情愿跟裴衍携手对抗裴衡和太傅,但昔时种种,令他无法替往生者说“原谅”。

      况且……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与你叙旧的,当初你心中所想究竟是什么,只有你自己知道。”江回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我还是那句话,我要复仇,你我暂时算是同路人,但也仅止于此。”

      裴衍的眸光微不可见地一闪,又复了苦痛之色:“你终究是不信我。”

      江回道:“我信过与我同行十载的阿衍,却不敢信食封清延十二州、掌辖五万大军的容王殿下。”

      “现在,这五万大军是你的了,没有江河军,清延十二州也不会再听我号令。”裴衍自嘲般一笑,“你夺回江河军,接下来要怎么做?老二又许诺了你什么?让我猜猜,他是不是将当年的一切都推给谢峥,只要你取回江河军,帮他斗倒了谢峥,他就为江家平反?”

      江回挑了挑眉,笑容颇含玩味:“果然是阴险狡诈的一对亲兄弟,简直是心有灵犀。”

      “你同意了?”

      “不同意,我怎能来到越知关?”

      裴衍眼神痛苦:“你果真信他?”

      “我信与不信,重要么?”江回耸了耸肩,“要紧的是,我需要来到越知关,也幸而是我来到了越知关,否则数万大军就要亡于朔岚部铁蹄之下了。”

      裴衍容色稍缓,“我听说了,韩副将命人去探查风鸣山,只是不知何故?”

      江回将缘由简单说了一遍,裴衍惊讶万分:“你是说,朔岚的御风军驻扎在风鸣山?”

      江回点了点头,“我曾听父亲说起过,朔岚部的左谷蠡王一支,其麾下有个御风军,擅长用大风筝从高空掠下,趁夜色潜入敌方阵营,杀个措手不及。连日来朔岚大军故布疑阵,就是为了将江河军困在越知关内。越知关地势低平,时近深冬,夜里常刮北风,敌军占据风鸣山高地,借风势则可飞至越知关上空……那就真是江河军的末日了。”

      “竟是如此。”裴衍面露后怕之意,仍不放心,“若如你所言,石栏山坳那里只有五千朔岚军,余众都在风鸣山上,九万大军凭借天险,居高临下,即便江河军倾巢而出,也未必能有十足把握取胜吧。”

      “的确,以少对多,江河军的赢面也不是很大。”江回先是肯定,继而话锋一转:“可谁说我们是以少对多?”

      “你这是何意?”

      “御风军对士兵的操控能力和作战能力要求极高,加上在空中同时驾驶大风筝,每人都需要足够的空间,据我父亲历年查探,这支御风军的数量绝不会超过一万人。本来这御风军就是为出其不意、以少胜多时才会使用,提汉纳若真有十万雄兵,何必绕这么一个圈子,把宝都压在这么一个看老天爷眼色的御风军身上?”

      “你是说……朔岚大军根本没有十万人?”裴衍霎时心头雪亮,“可是斥候侦查过……”

      “斥候刺探军情也无法接近敌军内部,无非是通过查探大军经过的脚印、马蹄印,或者营帐和炊具的数量进行估计,而这些都很好伪装。”江回解释道,“我猜提汉纳此次也带了四五万人马——朔岚刚经内乱与天灾,提汉纳就算孤注一掷赌一场,也不会比这更多了。绥靖军坚守一年多,早就疲弱不堪,闻声先怯,自然不是朔岚铁骑的对手。提汉纳也很清楚,他真正要面对的一定是江河军,所以先夺风鸣山,再舍出三千士兵为迷障,为的就是将北煜的最强战力摧毁。且不说夺取多少城池,击败江河军本身就是一大胜果。”

      听着江回侃侃而谈,那奕奕神采,灼灼光华,好似又回到了当初上林苑中惊魂夺魄的少年郎。裴衍为之一叹,叹人是物非之后,江回依旧能夺去他所有的瞩目,经历了那么多的羞辱与不堪后,依旧可以这般骄傲自矜,指点江山。

      娓娓道罢,江回见裴衍似在沉思,不由道:“你有何疑义?”

      裴衍匆匆解释:“……只是在思索应对之法。”

      裴衍虽在先帝时就已在延州参赞军务,但那时毕竟也还年轻,北境素无战事,经历也少,比不得江回是自幼得江独明言传身教。此刻虽听江回将军情剖析明白,却一时未想出绝佳上策。

      江回料想他行事严谨,颇得人心,但治军不同于朝廷党争,何况是江河军,他那套手段收效甚微,反而损了军容军风,素日只怕是全凭韩副将等人在料理,因而微含不屑,道:“已知敌方根底,便不必烦恼。只需分派两路大军,一路去风鸣山围剿,一路悄悄驻扎在越知关外,待御风军一到,关门打狗就是。”

      裴衍有些讪讪,干笑道:“诚然如是,便只好静待西北风起了。”

      江回扭过脸去,闷声道:“你若想要战功,便在城外与风鸣山之间选择一处,容王殿下身先士卒,想必最能振奋军心。”

      裴衍微微一喜:“不移,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为我筹谋么?”

      江回轻嗤:“我只是需要一个有力的帮手。”随即转过身去,却悄悄红了耳尖。

      裴衍终于忍耐不住,轻轻从身后拥紧他瘦削的身躯,在这寂寂凉夜里,两种温度交融在一起,裴衍贴在他耳畔,满足地喟叹:“不移,我真得很欢喜。”

      江回一字未发,也一动未动,并未如从前那般挣扎。

      然而裴衍看不见他的双目,更不知此刻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里,正有幽暗的浓雾在盘旋。

      十一月下旬,江河军分兵两处,福将韩应龙领三万大军夜袭风鸣山,朔岚大军始料未及,仓促应战,却早被团团围住,血战一天一夜后依旧死伤大半,我军缴获辎重两万,粮草无数。

      御风军见事不好,慌忙驾驶大风筝冲向越知关,意图殊死一搏,奈何当夜正是东北风,除少数顺利到达,其余皆四散飞至山林之内,死生不知。而到达越知关的也不过跳入一座空城,此前兵败的绥靖军正因为主将蒋云南战死而憋着一股火气,如今正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从城外冲杀而入,将落入城中的御风军诛杀殆尽,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退守在石栏山坳的朔岚军也没能幸免,容王裴衍亲领一万将士,奇袭提汉纳中军大帐,朔岚军溃败如鸟兽,提汉纳率一千多残兵败将匆忙逃窜,而留下断后的先锋大将忽雷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被江河军生擒,上表朝廷等待处置。

      皇帝的批复也来得飞快。十二月初一,圣旨传至边关,是江回一看就厌烦的长篇大论,总结起来其实很短,就是肯定了一下边关守将的英勇善战、忠君报国,对统军的容王进行了表彰——无非是一些黄白之物,毕竟容王身为亲王,前番乾州赈灾就已经将一系列特权赏了一遍,已经封无可封。不过皇帝重点奖赏了许多江河军的将领,如韩应龙授宣威将军,偏将秦游授明威将军,等等,另拨黄金五千两,锦缎一千匹,犒赏全军将士。

      战争即是如斯,无论是怎样惨烈的拼杀和阴诡的计谋,写入贺表,落于纸上,算入封诰,都是一般海晏河清的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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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对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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