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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敌计 ...

  •   从京都至越知关,两千三百里,当年江回且战且逃,走了整整十四日,也没能看到江河军的江水奔流纹战旗。而今昼夜行进,虽是马车速度不济,但十一月初九出发,至十八日,距越知关已不过一百二十里。

      车队在一处旷野停驻,随行的卫队都是军旅出身,捡了些枯枝败叶,就地升起几簇篝火煮粥。

      这一次可不像去乾州赈灾,江回一个宫人也没带,为了减轻辎重,离珠预备的一大堆茶水点心也都被舍弃了,那些禁卫名义上听他的指派,却也是出身武家,有军衔也有傲气,尽管知道江回身份不一般,但也不会低声下气地给他端茶倒水,至多是告诉他一声“饭已做好”罢了。

      江回迟迟没有下车。

      北地气温高寒,与中原皇都不可同日而语。一早起身,一场鹅毛大雪已搓绵扯絮地飘落下来,雪光映着天光,白惨惨地晃着眼睛。

      他从箱箧的底层翻出一件赤狐大氅,是临行时离珠硬塞进去的,他将全身都裹在里面,只露出一颗脑袋,怔怔地发着呆。

      殷濯有功体相护,倒不畏寒,因瞧见江回一副冻懵了的样子,心内鄙夷了半晌,还是没忍心弃之不理,跳出去要了两碗粥回来——就真的只是白粥,清汤寡水,还透着一股串烟的怪味儿。

      “出门在外,你就别挑三拣四了。”殷濯嫌弃地递了一碗过去,“好歹这回没人往里头下白杦,你就偷着乐吧。”

      江回轻轻一笑,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热粥的温度透过粗瓷碗,熨贴着几乎冻僵的手指,“有什么可挑剔的?我当年最惨的时候,两天只吃了一个硬得像石头的胡饼,还要被人追杀。”

      殷濯略一停顿:“你说的是……”

      一句话尚未说完,马车的梁木忽然被人敲了敲,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公子。”

      是温曜。

      江回瞥了一眼殷濯,后者十分不满于被当成侍从,但他的确离毡帷更近,狭窄的马车空间也容不下多余的动作,随手掀开一角,还算客气地拱了拱手:“温御史。”

      “殷太医。”温曜见殷濯也在里面,不免心生警惕,便将一早准备好的东西拿了出来,与江回相视一眼,已想好说辞:“下官见公子连日来饮食不健,想是舟车劳顿的缘故,所以命人打了一只野鸡烹煮,请公子无论如何享用些许,身体要紧。”

      此时禁卫们都在吃早饭,即使有那么几个偶然路过,见此情景,也不过是以为温曜在阿谀奉承,心内嘲笑一番,并不会多想。

      殷濯不知道温曜和江回有旧,也只当温曜是来拍马屁的,便顺手将那还冒着热气的陶罐接了过来,道:“有劳温御史了,只是野鸡性燥,又是荤腥,十二公子虚不受补,不宜多食,稍搛两筷子也罢了。”

      温曜斜了他一眼,“是下官思虑不周了,请公子见谅。”说完,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看着他们大眼瞪小眼的,气氛尴尬无比,江回忍不住噗嗤一笑,向里面缩了缩,勉强让出一个人的空间来,不紧不慢道:“重光兄别在外头站着了,这里没有外人,进来说话。”

      重光兄?

      没有……外人?

      殷濯和温曜皆是惊骇不已,互相打量了好半天,温曜还算机敏,立刻明白了这位殷太医大约也是江回的部署,四下扫了一眼,掸了掸肩头的雪花,一个箭步钻进车厢里,重新拢好毡帷。

      江回先指了指温曜,“重光兄是先父军中的军师,虚长殷太医几岁,你亦可以兄长之礼相待。”

      “原来温御史与公子竟有这般因缘,难怪好好地不在京都里猫冬,却要以身犯险,请命到这北境前线苦寒之地。”

      殷濯恍然大悟,继而回味过来:怪不得那日江回拿着进士名册看了许久,自一甲状元、榜眼、探花授官以后,近来朝中变故频繁,原来江回已将耳目伸到了前朝?

      江回又指着殷濯向温曜介绍:“殷太医是我三哥的朋友,虽不是我的僚属,重光兄也可放心相交。”

      “原来是三公子的故人。”温曜惊喜之余,亦有几分感怀唏嘘,“三公子乃是江湖任侠,豪情万丈。当年江氏覆灭,三公子不惜跳崖明志,尸骨无存,无碑无坟……着实可叹。”

      “……他有坟茔。”殷濯目露恸色,愀然道:“我在崖底找了一个月,勉强拼全了他的尸骨,葬在明山秀水之地。”

      温曜闻之肃然起敬,额手拜曰:“殷太医高义,温某代大将军谢过!”

      殷濯连忙扶住他,道:“这就免了。我做这些,是为我与长庚的交情,与其他人无关。”

      温曜听他直呼江启的字,便知不是泛泛之交,因问道:“不知三公子埋骨何处?温某想去祭奠一二,聊表寸心……”

      没等他说完,已被江回扬手打断:“等事情了结后,重光兄想怎么都成,如今还是先办正经事要紧。重光兄,为避人耳目,离京之后你就不曾与我有过交集,今日却寻机找我,可是越知关有消息传来?”

      “都怪我,险些误了正事。”温曜一拍脑门,从里怀掏出一只细竹管递过去,“这是今日凌晨收到的塘报,两日前,容王率江河军与提汉纳的先锋大将忽雷在越知关前对阵,歼敌三千,提汉纳大军后撤二十里,在石栏山坳驻扎。”

      江回盯着小纸条,凝神思索。

      殷濯奇道:“这是好消息啊,你怎么没一点高兴的样子?”

      “单看这一份,的确算是好消息。”江回垂目低吟,“然则从圣旨下达,到今天刚好是第九天,塘报中说江河军在越知关坚守七日,期间,朔岚大军间歇攻城,派兵最多不过五千,所用的也只是投石车、云梯、强弩等常规器械,并未动用火器。直到昨天,忽雷突然领三万大军猛攻,江河军一万将士出城应敌,虽是歼敌三千,但……”

      温曜接着说:“江河军的战力我是最清楚的,朔岚部也是北境雄狮,以一万对三万,虽不至于大败,但也绝不可能像这般势如破竹。这朔岚大军突然猛攻却饮败,损兵三千就开始后撤,未免过于蹊跷。”

      “会不会是你们想多了?”殷濯干巴巴地插了一句,“我虽不懂带兵打仗,但恕我直言,若是故意败退、诱敌深入那种小伎俩,连我都骗不过,何况是那些身经百战的将军?”

      温曜失笑道:“如殷太医所言,症结就在此处。既然情知骗不过,朔岚大军何以故布迷阵?”

      江回瞳孔一紧:“舆图给我。”

      温曜利索地从衣袖里抽出一卷牛皮纸,与殷濯一左一右展开来,江回在越知关的位置摩挲一会儿,道:“不对。”

      “小将军?”

      “重光兄请看。提汉纳此前击败蒋云南的绥靖军,已经占据了风鸣山,但这次后撤却驻扎在石栏山坳,一个在西北,一个在东北,山坳又哪里比得上山顶可以据险以抗?”

      “按常理来说,主将遇到这种情况,会猜测在山坳中有埋伏,故而坚守不出,亦或是派出一队侦察兵,绕后,设法头尾联合夹击敌军。”

      “但方才说了,这种伎俩连不会打仗的人都骗不过了,所以塘报中说江河军并未追击。我想以容王的谋算,即便不知晓朔岚部的意图,为求稳妥,都会继续坚守下去。”

      “这有何不妥么?”殷濯忍不住发问,此刻他已是一头雾水,完全跟不上江回的思路。

      “假设没有昨天这一仗,提汉纳只是继续派小股兵力间歇攻城,容王应当如何应对?”

      温曜思忖片刻:“已经坚守七日,若朔岚部依旧如此,自是疑心敌军有其他异动……”

      “比如,敌军会不会只剩下少数士兵吸引我方的注意力,实则是将精锐大军绕至我方防卫薄弱之处,伺机攻城?或者敌军粮草不济,后继乏力,欲悄悄遁逃?”江回说了几个可能性,继而话锋一转:“可是现在有了这一战,我方大军变相被困在了越知关内,无法探清敌军虚实。”

      “好乱!”殷濯感慨道,“既然如此,索性他不攻城不就好了?”

      温曜耐心解释:“如果兵临城下却不攻城,一则粮草需求太大,我军背靠州府尚能支撑,朔岚部可耗不起,时间一长,我军还是会趁敌军粮草匮乏之时出兵迎敌,至少也要夺回风鸣山天险……”

      “就是这里!”江回惊声道,指尖重重一点“风鸣山”三字,“重光兄,走!赶紧走!必须立刻着人快马去越知关报信,迟则生变!”

      “小将军想到了什么?”温曜追问。

      “但愿是我多此一举,但愿容王或军中将领已经看穿……”江回的嘴唇瑟缩着,脸上的血色急速退去,眼中满是冷意,“重光兄,恐怕要你亲自去一趟,若真到了紧急时刻,有你在,总有些计策可用……”

      “我这就命人去备马。”温曜掀了毡帷准备下车。

      “等等。”江回抿一抿唇,眸子幽深冷僻,“……我与你同去。”

      “小将军?”

      “那几位叔叔,也该我亲自去见一见了。”

      江回从身下取出一只锦盒,打开来,里面是一枚金光闪闪的兰陵面具,陈旧,还泛着隐隐的血腥气。他看向马车外,大雪仍旧是纷纷扬扬,无遮无挡……前路未知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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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敌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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