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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宜妃 ...

  •   明昭五年十月十六日,皇帝的圣旨晓谕国朝内外:册吏部尚书周程女为宜妃,另择吉日入宫。

      周程膝下现有两位女儿待字闺中,圣旨上却未曾明言选中的是哪个女儿,显然,究竟入宫的是谁皆无关紧要,只要是周程的女儿就行。

      哪怕只是封妃,而非立后,也阻止不了朝臣们将各种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投注于周程之身。毕竟,这是时年已二十六岁的皇帝裴衡所拥有的第一个妃嫔,说不准就是皇长子乃至皇太子的生母了。

      旨意下达以后,前朝以太傅谢峥为首的臣子曾直言力劝,扯上太常太卜,说周家女流年不利,不宜入宫云云。还有几个御史将周程之侄周子维丧期狎妓之事翻上台面,指摘周家家教堪忧等。

      周程倒也狠决,当断则断,先是请了周氏族老开了宗祠,将侄子开除宗庙,任凭律法处置,以正家风,又言感念皇恩浩荡,请旨将爱女送入伽蓝宫斋戒祈福,待祈福期满再行入宫。

      伽蓝宫在皇城之内,却又远离内廷,历朝历代就是皇室成员礼佛之地。周程此举既是堵住了悠悠之口,又在实际上彰示了他的女儿已经分属皇家,无可转圜。无论这“择日”是要择了哪一日,他这半个国丈都是板上钉钉的了。

      皇帝自是欣然应允。

      流风殿正厅里,离珠对着满满当当的十二抬珍玩绸缎,不知道叹了多少气。

      江回从戏折子后面探出两只眼睛,颇觉好笑:“一大早就收了这么多宝贝,你怎么还愁云满面的?”

      “公子怎么还有心思开玩笑!周家娘子都住进伽蓝宫了呀!”离珠一脸的愤懑,好看的柳叶眉都快拧成线团了,“我昨日去内廷司取糯米粉,想说给公子做些红糖圆子吃。可是那福宝公公,哼哼,就在那儿话里话外的托大拿乔,说什么这些日子都在预备封妃大典,供应上难免迟缓,要公子多担待……呸!不就是怕耽误了他奉承新主子么?从前刚说要选秀的时候就是这样,后来选秀停了,又巴巴儿地来巴结公子,整天拜高踩低,阿谀奉承……”

      江回一字未发,单等她想不出词儿了,才笑眯眯道:“说够了?没说够就喝口茶润润嗓子。宫人一向如此,有什么不得了的,咱们这里又不缺衣少穿,皇上不是刚让他们送了这些赏赐来么?光是这些东西,咱们几辈子都享用不尽了。”

      离珠登时柳眉倒竖,“公子!咱们流风殿什么时候缺皇上的赏赐了?要紧的是,是皇上……”不过后面的话她没敢说清道明,只噘着嘴生闷气。

      江回一个眼神瞥过去,“差不多得了啊,越说越没章法了。不是说要做红糖圆子么,我到现在还没吃到嘴里呢。”

      离珠恨铁不成钢地瞅了他一眼,一肚子火气暂且压下,忿忿不平地扭身出去了。

      看她走远了,江回的目光也冷落下来,将戏折子丢在一旁,起身回了内室,好生掩了门户,这才凉凉地说道:“出来吧。”

      话音刚落,重重纱帷深处,一个瘦削的身影钻了出来,屈膝一拜:“小人鲁锡,见过公子。”

      来人穿着内监的装束,看着面皮白嫩,瘦瘦小小,声线却比寻常阉人粗沉了许多。江回心领神会,摆摆手让他起来,“请安就免了吧。你敢大白天日就混进内廷司送赏赐的内监里,想必是你主子有要紧事?”

      鲁锡拍拍袖子,起身回话:“是,殿下飞鸽传书,朔岚部大军恐有异动,云麾将军蒋云南眼下仍坚守风鸣山,但北境已经入冬,蒋将军所帅绥靖军多出自永州、绥州,不耐严寒,去年冬天便是因此常有败绩……”

      “容王殿下是想率江河军出战?”江回不等他说完,已猜到了裴衍所图。

      “公子睿智。”

      江回低头微吟。

      北煜军制大致可分为三类:守卫皇城的御林军,也称“禁军”、“禁卫军”;各地屯田、平叛、剿匪的方镇军,如绥靖军;除此之外,就是战力最强、镇守北境的江河军。

      五年前那场动乱之后,五万江河军成了裴衍的私兵,名义上,江河军仍然镇守北境,但裴衡不会信任裴衍,更不会容许裴衍立下战功,所以硬是派遣了绥靖军去戍边。绥靖军偏安许久,剿灭个山匪叛军不在话下,可是跟骁勇强悍的朔岚军队作战很难占到便宜,所以这一年多来胜负参半,要不是春夏时节朔岚部遭逢大旱,粮草不济,后又因汗位继承发生内乱,战事能否平定下来尚在未定之天。

      从泰安末年开始,裴衍曾在北境督军,但那时边疆并无战事。如今,朔岚部又起兵燹,裴衍刚在乾州得了民心,自然想再谋一份实打实的军功。

      但还是老问题——裴衡不会同意。

      所以,裴衍将脑筋动到了他的身上,也不奇怪。

      “……你走吧。”江回沉声道,“让你家主子等着。”

      “公子可有计策?”

      “我说,滚。”

      江回冷眉一挑,凌厉的眼刀狠狠地插进鲁锡的喉咙,仿佛是一瞬间就失去了呼吸的本能,鲁锡浑身汗毛都反射般竖起,他咽了口唾沫,讪讪道:“小人告退。”

      东边长窗飞快地一开一关,内室里就只剩下了江回一人。

      他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扶着书桌缓缓坐下,思索着方才之事,不经意间闻得一声鸟鸣,他眉心更蹙,苍白的嘴唇微微一颤:“你也进来吧,别惊了我的鸟。”

      西边的长窗一动,殷濯翻身进来,径直走到江回面前,一把拉过他的手腕。

      “别听了,旧伤而已。”江回想要把手抽回来,奈何殷濯抓得紧,到底是由着他诊了半天。

      诊罢,殷濯脸色阴沉地松开他的手,冷声道:“不只是旧伤。我之前就发现了,太医院的记档中写明,你的琵琶骨受过贯穿伤,几乎击碎了琵琶骨,可是你的身上却没有留下疤痕。我知道宫中良药无数,但这种伤势,想要不留下疤痕,即便是我也做不到。”

      江回轻飘飘一笑:“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做不到的事,别人未必就做不到。”

      “我有这个自信。”殷濯傲然道,“当今天下,医术超过我的人只有两人,一个远在苗疆,另一个隐居世外,就算是皇帝亲自出马也请不到他们。”

      “殷太医的确很自信,不过你忘了一件事。”

      江回笑了一笑,慢慢地解开大红烫金的腰带,除去外衫、中衣,露出光洁白皙的上半身,优越诱人的锁骨之下,是细腻平整的肌肤,无癍无痕。连见惯了各式各样的病人的殷濯也不禁要感叹,这真的是一具美丽绝伦的胴体。

      “你和你口中的那两位都是神医,是医者,则有慈心,绝不会以损害病人身体的方式去做除疤这种小事。但总有那么一些人,不配为医,却能做到一些看似做不到的事。”

      殷濯眼皮一跳,一种不好的念头萦上心间,愕然道:“难道是有人为你续骨生肌?”

      江回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

      “你糊涂!”殷濯厉声叱道:“续骨生肌听起来是高明的医术,但用的却是伤髓损元的法子,你……你就这么不拿自己当回事?”

      “因为有人希望我的身体是完美的,不希望我留着别人带来的伤疤。”

      “……难道是皇帝?”殷濯都被气笑了,也很快明白这背后的含义,“你别告诉我就为了让皇帝更加痴迷于你,你就这么发疯!”

      “不止如此。”江回淡淡道,又慢条斯理地把衣裳穿了回去,“我也需要把我断了的骨头重新拼好,就像从没受过伤一样。”

      “你……”殷濯盯了他半天,到底是没“你”出个所以然来。过了半晌,他想起偷听到的事,问道:“你方才跟那个小太监说的……”

      江回给自己倒了杯冷掉的君山银针,浅啜一口,顺了口气,方道:“你不是都听到了,还想问什么?”

      殷濯琢磨了一会儿,说道:“我虽不懂朝局,却也知道皇帝忌惮容王,怎么会放心他去带兵打仗?”

      “这一仗打不打的起来还两说。即便真的打起来……我也有我的法子。”

      “十二公子总说有自己的法子。”

      江回道:“有些污糟事,我一个人经手就足够了,何苦带累了旁人。”

      “……随你。”殷濯心头忽然腾起一股难言的烦躁,甩甩袖子就要离去。

      “等等。”

      江回唤住他,叹了口气:“帮我个忙。”

      十月末,北境千里加急来报,朔岚部新可汗提汉纳率十万铁骑陈兵风鸣山下,刚刚平靖下来的战事再次一触即发。

      皇帝当即下旨令绥靖军迎战,另派平义军驰援边关。怎料援军尚未开拔,绥靖军大败的消息已经传来,云麾将军蒋云南战死,前方军心大乱,大军匆忙退至越知关。

      军情紧急,朝堂上下却乱成一团,一如历朝历代被外族大军压境时那般,朝中分成了主战派与主和派,彼此争论不休。在江回的授意之下,温曜坚定地站在了主战一方,并以“动荡军心”、“贪生畏死”为由,弹劾了不少主和派朝臣,而这些朝臣无一例外,都是太傅麾下党羽。

      谢峥倒不是畏战,盖因十一月初五,容王裴衍的上书已传至京都,请旨率江河军出战。哪怕往日与皇帝离心离德,在涉及容王之时,谢峥会毫不犹豫地站在皇帝的角度思量全局。

      一场风波在所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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