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入戏 ...

  •   周府,外书房。

      “官人!……求求您了,好歹帮着疏通疏通!夫君刚去不满一年,老身就维儿这么一个独苗啊!他去岁刚中了举人,为着守孝才没有参加春闱……维儿纵然不庄重,可,可他都伤成这副模样了,若是再有一项大不孝的罪名落下来,他这辈子就毁了呀……”

      望着跪在自己脚下涕泪交横、花枝凌乱的堂嫂,周程只觉得头都要大了,几乎要开口驳斥:你也知道你夫君死了不到一年?为官作宰的都免不了在家丁忧,你儿子却敢去暗娼喝花酒,还被教坊司抓个正着?周家家风清正,谁人不知,如今却出了这么一件丑事,叫他的老脸往哪儿搁?

      偏偏这不是自己的儿子,否则立时打死也不为过!

      周程又气又叹,这个堂兄与他一向亲厚,自己尚未出仕时,也得了堂兄一家不少照拂。堂兄子嗣艰难,年过四十方得一子,难免溺爱。开年时堂兄不幸撒手人寰,他收容孤儿寡母在府里,想着侄儿也有功名在身,等出了孝期,有自己的帮扶,侄儿自有一番锦绣前程,怎料……

      如今,侄儿周子维不但瘫在家里,眼看连功名也留不住了,他忧愤之余,也不禁思索,究竟是谁出手如此狠厉?

      好说歹说,送走了堂嫂,周程苦大仇深地坐在椅子上,凝思良久。管家季寿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周程见他脸色阴沉,不由得提高了声线:“查清楚了?”

      季管家拱了拱手,顾不得擦掉两颊滚落的汗水,忙不迭地回答:“回官人,老奴问过了与公子同去的几个人,他们说那个暗娼是得月楼一个花娘的舅舅开的,那花娘为了存下私财,常常会将恩客约在那里相聚,公子……公子也是怕人多口杂,想着隐蔽些,才……”

      “荒唐!”

      周程终于忍耐不住,摔碎了一个笔洗,方觉得心绪舒展一二,季管家连忙道:“官人息怒!”

      周程闭了闭眼,沉声又问:“只是如此?那花娘是什么来路,这些日子都见过什么人?怎么偏偏在教坊司探查的那一日邀了维儿去?又偏偏让维儿摔成这样?”

      季管家道:“老奴也怕是有什么内情,在得月楼仔细打听了,那花娘是个酒痴,素日恩客不算多,只是有几名老主顾,其中有一个姓邹的,是……太傅府的护卫。”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看主子,眉毛皱成一团,“老奴还打听到,公子去暗娼之前,有人送了那花娘一坛好酒,只怕,只怕是……”

      听罢,周程嚯地一声站起:“老匹夫,竟算计到我周家人头上了!”

      此前他与谢峥联手,就是看到了柳家的下场,皇帝小儿在朝中颇受掣肘,隐忍多年,到底还是要对旧人下手了,太傅一党有从龙之功,尚且如此,何况是身为亲王舅父的自己?后来张进炳被问罪,皇帝提拔杜兴做了户部尚书,又借新科进士授官,将一大批新人插进六部,他越发忌惮,安排了谢峥的侄女婿入吏部,希望借此抗衡皇帝的打压。

      可是,他很清楚,他与谢峥因利而聚,也终有一日会因利而散。

      选妃之事,便是这个联盟里第一个挑战。即便联手,谢峥依旧会防备他,他也同样防备谢峥,否则不会明知谢峥着意抬高自己党羽出身的贵女的情况下,仍旧让两个女儿都去赴宴——周太妃和安王没能做到的事,谁说就不会由自己的女儿完成?

      打从宫里流露出看中他女儿的意思,周程自得之余,也一直有所警觉。

      门生舞弊,他固然恨铁不成钢,但他门生故旧遍布天下,区区小卒,也能轻易舍去。

      马夫当街伤人,他任由府衙处置,清清正正,还能博一个深明大义、绝不徇私的好名声。

      但是周子维一事让他明白,谢峥开始对他的家人动手了——不仅是前朝的打压,只怕还有损害周家声誉之意。北煜后妃采选极其严苛,莫说皇后母仪天下,懿德垂范,即便是一小小才人,亦不能出于轻狂不孝之家。

      谢峥需要一个盟友,但并不需要一个国丈做盟友,更不希望未来的储君拥有周家的血脉。

      周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时而顿足,时而沉吟,忽然,他侧过脸来问:“两位娘子可在府中?”

      季管家忙道:“官人贵人多忘事。昨日高阳侯府下帖子来,世子夫人在府中设宴赏菊,娘子们一早都去赴宴了。”

      周程沉思一瞬:“去请夫人过来。”
      .
      .
      秋日午后,暖阳熔金。

      江回靠在紫藤编织的躺椅上,身盖一袭宁绸薄毯,懒懒地在院中晒太阳。

      流风殿宫人本就不多,今日更是清寂,朱红的宫门洞开着,只有离珠守在门口,支了一方小桌,在挑拣新摘的菊花。殷濯坐在廊下,看似是在写方子,嘴上却没个安静。

      “真不知道你是从哪儿找到这么些人,这几天乱糟糟的事情闹出来,真够尚书大人喝一壶的。”

      有时候,殷濯不得不佩服江回的手段,关在深宫大院里,还能操纵诸多变故。这些看似不足一提的小事,却往往繁杂隐蔽,难以查知排布,只凭江回一人绝对做不到,想必除了自己,外面还有其他人在为江回做事。他只知道做这件事的应该不会是容王,毕竟是在为皇帝拉拢周尚书……但江回这样做又有何好处?

      江回依旧闭目养神,闲闲道:“略施小计罢了。其实只要皇上打定主意迎周家女入宫,周程早晚都会跟谢老儿反目。我做这些只是加速了他们的决裂而已。”

      “不过,太傅可是九尾老狐托生,万一他醒过神儿来,揭破了你的算计,这出戏可就唱不下去了。”

      “且不说这些都是小手段,我做的本来就不多,很难查出什么内情。”江回道,“殷太医可知道何为‘阳谋’?论阴谋诡计,那是谢老儿的专长。而阳谋在于,两个心怀鬼胎的人明知是局,却不能不跳进去。就算被谢老儿和周程察觉,也根本无碍大局。”

      “呵呵,你们这一堆野心家若到了戏文里,周尚书就是卖女求荣的小人,谢太傅是祸乱朝纲的奸相,皇帝么,大概是强抢民女的昏君?”

      “若真如此,我是什么?”江回颇觉趣味,耷拉着眼瞧了一瞧。

      “十二公子自然是‘狐媚偏能惑主’的佞幸了。”殷濯装模作样地叹一口气,“就是可怜了那周家小娘子,懵懵懂懂的,已被你们算计了终身,就不知道她会成为戏文里的谁?”

      明眸春水的温雅丽影忽然涌上心头,江回神色一僵,轻笑道:“我希望,她是个贪图权势的妖妃,那便能活得更好些。”

      殷濯嗤笑:“十二公子很会怜香惜玉。但早知如此,何必将她算计进来呢?”

      “你真当是我替皇上想出了这个法子,来解决当下的危局?”

      殷濯微微一愣:“不是么?十二公子这般聪慧……”

      “我聪慧,皇上就是傻子么?”江回冷笑道,“你是看多了他如何宠我纵我,便当他是个满脑子情情爱爱的逍遥皇帝?你以为他能击败其他皇子,当上这个皇帝,就只因为他是谢太后的养子,有太傅的扶持么?他这辈子,真正算得上色令智昏的,也就只有……只有那一次罢了。”

      “那一次?”殷濯敏锐地抓住了重点,追问道。

      “没什么。”江回重新合眼,掩住几欲蔓延的痛色,“说到底,我也算不上清白。即便皇上想不出这个法子,为了我的谋划,我也未必不会算计到她的头上,谁又比谁卑劣呢?”

      没有得到回答,殷濯倒也不意外,左右与他无干,没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只是江回言语之间流露出的深意,这个皇帝——看来的确不是凡品。

      殷濯出身江湖,对这些弯弯绕绕不感冒,不得不承认,看多了江回和皇帝的腻腻歪歪,又见江回做了许多对皇帝有利的事,他从一开始的不理解,到现在的习以为常,确实已经淡忘了那个人沾染过皇权争斗的天子,亦是一举覆灭江氏一族的元凶之一。

      “江公子,我可以相信你么?”殷濯忍不住问道,将压抑许久的疑问发泄出来,“我不相信你真的忘了满门血仇,更不愿相信你是心甘情愿地帮助皇帝。你到底想做什么?”

      沉默无声地漫延开来,在两人之间这方小小的天地,檐下清风,树间鸟鸣,一事一物,都无比清晰地彰显了存在。

      良久,才闻得江回缓缓开口:“我只是,去做我应该做的事。”

      殷濯来不及再问,忽然,门外传来击掌之声,这是皇帝驾临的信号。

      江回闻声坐起,便被裴衡一把搂了过去:“今日身子好些了么?”

      “倦得很,所以在这儿眯了眯眼。”江回轻巧地打了个呵欠,“皇上来得正好,快把这不识趣的赶出去。”

      皇帝早看见殷濯跪在地上问安,又看桌上摊开的药方,道:“殷太医也在?起来吧。”

      “回皇上,微臣来为十二公子开新药方。”

      “什么新药方,陛下不知道,他方才在这儿啰嗦了半天,又说不许吃这吃那,又说要闭门谢客,分明就是不想让我好过!”

      裴衡见他嗔怒,白玉般的脸颊也多了几分血色,绯色的唇一翕一合,越发勾得人心神荡漾。顾及着殷濯在侧,他到底忍住了没有吻下去,轻咳两声,“十二郎,不许胡闹,殷太医是医者仁心,都是为了你的身子着想。等你都好了,便是要龙肝凤胆朕也给你弄来。”

      “陛下,君无戏言。”

      “自然。”

      江回噗嗤一笑,指尖轻轻在他的心口画着圆圈儿,“您自己就是真龙,不如挖下一块心肝儿来给我尝尝?”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