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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阳谋 ...

  •   开未园在御花园北角,地气冷僻,实则是个安静的所在,又只种着元宝枫、碧梧桐、银杏、香樟等秋令佳木,零星地散落着几样绿菊金桂、凌霄合欢之流,皆不是什么名品,只用来显示御园应有的富丽锦绣。

      但因水土不佳,即使在春夏良时,也不见几朵娇蕊绽放,反而是在秋日里,园中红枫艳艳,银杏灿灿,是宫中最能体味秋意秋情之地,引得宫眷流连忘返。

      之所以叫“开未园”,这其中还有个掌故。江回幼时曾听姑母说过,开未园原先只是个无名的荒园,寸花不生,无人踏足。而北煜的第三任皇帝雍熙帝是个诗酒风月的妙人,治国平庸,却极爱种花,某一日酒后便与爱妃打赌,能在荒园中种出一株魏紫。后雍熙帝果真遍洒花种,精心照料,甚至日日下诏问询宫人:“花开未?”宫人私下里说笑,便将这园子叫做开未园了。

      雍熙帝的魏紫自然是没有种出来的,“开未园”的名字却留存下来,继任的景顺帝甚至御笔亲赐了园名,命宫人修缮栽种,每逢秋高气爽之际,便在此集宴畅饮,谓之“秋叶集”。

      当今太后尚是皇后时,便极爱这样的集会,现在年岁大了,膝下又无孙男娣女尽孝承欢,便时常邀了各府女眷来相聚。

      一般来说,江回是很少到这样的宴席上露面的,盖因他一向与谢太后两下相安,懒得去触老太太的霉头。而今日他这个不速之客骤然出现,女眷未免局促,入宫之心亦打了折扣,谢太后被搅了筹谋,虽未明说,心底总归是不喜的。

      不过略思量间,一股大力不由分说地扯了江回过去,“怎么才来?”裴衡自在地握住他的手,与他分享了自己的座位。

      江回没理会,反问道:“已经过午,宴席怎的还没散?陛下还没跟小娘子们聊够?”

      “呦,这话听来酸得倒牙。”裴衡戏谑道,说着便斜了一眼谢太后,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母后不放人,朕也没法子。怕是小娘子们比朕更想散去,你瞧,一个个正襟危坐端庄得体,几个时辰不动地方,还得陪母后说话逗趣,是腰也酸了,脸也笑僵了。”

      “还不都是为了陛下的缘故?”江回嗤嗤地笑,“陛下风采绝伦,中宫凤仪尊贵,这般诱惑谁不动心?更别说一朝诞育皇子,更是满门荣耀,贵不可言。”

      裴衡笑道:“越说越酸了……十二郎若是不喜欢,不如你来给朕生一个?给朕生一个太子,朕就立你为男后,免得总有小娘子惦记着朕。”

      江回哼了哼,眸子幽冷地瞧着皇帝,笑意渗人:“谁爱惦记着陛下,就由着她惦记去。都说儿肖其母,漫说我生不得,便是能生,生出来也不过同我一样是个叛逆祸根,配不上储君尊贵。陛下可要仔细掌眼,给未来的太子挑一位‘好母后’。”

      裴衡自知酒后妄言,听江回不但自揭身世,话里话外似还有编排太后之意,极尽讽刺,只好笑着赔罪:“十二郎这张嘴从不饶人,都是朕失言了,十二郎别恼。”

      “我有什么着恼的,看美人儿还看不过来呢。”江回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当真扭头去看席间的女眷,仿佛万分专注的模样。

      裴衡顿时皱紧了眉宇,警惕地问:“哪个美人儿?”一副担心自家养的猪有一天想通了去拱白菜的模样……怕自家小白菜被猪拱了也说不定。

      江回似未觉察,随手一指:“就那个,丹凤眼吊梢眉的,可说是花容月貌,艳丽无双。”

      裴衡顺着他手指的方位一瞧,似乎是御史大夫魏远山的女儿,眉目秾艳,肤若凝脂,的确是个难得的绝色……他的脸上几乎要落下冰碴子来,含酸拈醋地应了一句:“是么?朕瞧着也不过是庸脂俗粉。”

      江回笑了笑:“陛下喜欢飘忽若仙那一款?那一位娘子如何?清冷如霜,超凡脱俗。”

      这回是个眼生的,好像姓崔,多半是前任刑部尚书崔永林家的。崔永林因崔赋一案受到牵连,已被裴衡设计“乞骸骨”,新尚书郑启昌是个两边不靠的和事佬,他继任以后,崔家的势力虽未被连根清算,但失去了实职,地位仍是大不如前。想来是崔家不甘落寞,才想在后廷动一动脑筋。

      这位崔娘子不算十分美貌,不过气质上佳,恍惚有仙人临凡之姿,难怪会让江回瞩目了。

      裴衡暗啐一口,恨恨地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半是威胁:“一时纵你,你就迎风起了是吧?不许再看了!”

      江回犹自发笑:“怎的,许陛下看,就不许我看?我偏要看。陛下您瞧,坐在贞节县主旁边的那一位……”

      “再看,明天就别想起床!”

      “……”江回笑眯眯地息了声,可是一双桃花眼仍然不住地往下瞟。

      裴衡为之气结。

      他二人笑笑闹闹,自然避不过众人眼目,同在首座的太后更是听得分明。

      太后谢氏今已年近六旬,在宫中浸淫三十余年,所见所闻非同寻常。作为少数几个知晓江回真实身份的人,她对江回是既不屑又忌惮。往日种种且不论,她深知,这五年来皇帝对这个逆犯之后是何等重视,甚至因他而撕破了与自己之间持续十多年的“母慈子孝”的伪饰。

      尽管兄长等人皆认为江回不足为虑,她仍然有一种女人的偏执直觉:这个人,并不安分。否则,他不会明知今日宴席是为皇帝选妃,仍奉召而来,还当着诸多女眷的面与皇帝卿卿我我——着实无耻。

      思来想去,放任江回如此确乎不像话,太后淡淡瞥视裴衡,继而蔼然望向下首,和气笑道:“酒已半酣,如此枯坐倒无趣,也拘束了娘子们。开未园中秋色撩人,娘子们可自在游赏,切勿拘谨才是。”

      “谢太后娘娘恩典。”

      娘子们皆已觉出不同寻常之处,如蒙大赦,纷纷叩拜离席,随着引路的宫人三两成群而去。

      宴席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太后的目光也凉了几分,冷冷地勾了一眼裴衡:“皇帝如今可满意了?”

      裴衡依旧执着江回的手,轻轻摇晃着琥珀杯,望着杯中澄玉般的酒液低笑:“宴饮聒噪,儿臣常常忧虑母后凤体劳损。如今母后能得清静,儿臣自然是满意的。”

      太后怒极一哂:“皇帝孝顺,可今日设宴乃是为掖庭拣选良女,以侍奉在皇帝左右。哀家虽精力不济,但皇帝若能选得佳人为妇,哀家自然身体安泰,万事随心。”

      “劳母后记挂了。”裴衡道,“可若母后因此费心费神,损伤贵体,儿臣怎么过意得去?又如何当得起母后一句‘孝顺’?”

      太后焉能听不出裴衡逐客之意?但观他言语之中似乎只是提防自己插手,却未如从前一般抗拒选妃一事,便不甚介意。再看江回依依于裴衡身侧,眼神投注于那些四散观景的娘子身上,微含探询之色,全不复往日张狂,便料想他亦是在筹谋将来如何自处。

      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脔宠!

      太后心间更多了几分厌烦与轻蔑,脑中思量几转:虽说谢家女不能入宫,但与兄长交好的几家贵女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还不乏谢家姻亲,即便自己不过问,皇帝也多半会在其中选取一人或几人。

      要知道,这份秋叶集的贵女名册也是太后斟酌许久的,其他各家赴宴的娘子虽然不算平庸,但无论姿色还是性情,都略逊一筹,裴衡大概是看不入眼的。

      思绪回转过来,太后微不可闻地冷哼一声,道:“既如此,哀家也乏了,先回宫歇息,皇帝留下慢慢瞧吧,选中了谁家的娘子便来告知哀家,也好叫内廷司和礼部早些预备着。”

      裴衡利落起身:“儿臣恭送母后。”

      眼看太后的銮驾迤逦而去,江回伸伸懒腰,慵声道:“总算是清净了。絮絮叨叨的,影响我看美人儿的心情。”

      “母后都被你气走了,你就不必再装模作样了。”裴衡凉嗖嗖地揭穿他,“再演下去,被气走的就是我了。”

      江回止不住笑:“我可是认认真真地在帮陛下选‘佳人’,陛下怎么一点都不念着我的好呢?”

      “你若认真,就不会故意提魏、崔两家的娘子。”裴衡凛了凛眉,“你明知这两家皆是太傅党羽,朕绝不会纳她们入宫。”

      江回道:“陛下岂不闻欲扬先抑、抛砖引玉?不先故布迷障,支开太后,怎能留住陛下心中所向?”

      “此言差矣。除了十二郎,还有何人能入朕心?”裴衡将人揽入怀中,眼神坦荡地剖白心意。

      “陛下总是会哄人。”江回嗔视于他,仍旧笑开去,嬉闹片刻,方清了清嗓子说道:“可我知道陛下早有决断,若能成事,保管叫太傅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朝中的困局便解了一半。”

      “那十二郎便揣测揣测圣心?”裴衡勾着江回的下颌,轻啄了一下。

      “吏部尚书周程周大人,膝下有二女,皆待字闺中。”江回眸光一凝,如三月暖阳忽遇飞雪料峭,“强拉周家入局,中断太傅与周尚书的合作,鹬蚌相争,陛下尽收渔利矣。最要紧的是,太傅明知是计却不能脱,周尚书亦不能心如止水抗拒权力之欲,此为——阳谋也。”

      裴衡欣然印下一吻:“十二郎知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阳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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