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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设局 ...

  •   五月初五,端阳,月上初弦。

      九绥山下的斋宫早已被重甲长枪的金吾卫围得水泄不通,惨淡的月色将一切人事物都照得透白,泛出一股凝重的肃穆。偶尔闻得几声惊鹊名叫,哀哀呜呜,勾得人平生了几分颓丧。

      徐友良甩了甩拂尘,替前方跪在先帝遗像前的天子拂去春夜喧闹的小蚊虫。已是夜深人定,年轻的帝王却执意跪在这里祈祷,连续两日了,徐友良在主子身上看到了少见的执拗。

      前朝后宫皆知,当今陛下极其重视此次祭天大典,为表对上天的敬畏之心,连循例庆祝的端阳节也不顾了,比原定的祭天日期提前了十几日到达绥州,在斋宫中日日沐浴焚香,诵经斋戒,以示虔诚之心。

      然而只有似徐友良这样亲近之人才知晓,皇帝之所以如此,不过是数日前得到绪州的消息,原本应该经过那里回京的十二公子一行突然失去了踪迹,紧接着一封密信偷偷送进了皇宫,写信之人自称劫持了十二公子,要皇帝陛下用那嘉晔殿里的探花郎柳予安作交换,交易地点就在九绥山。

      皇帝看过之后自然是龙颜大怒,可怒火一过,他终究还是带着柳予安来到了斋宫。

      宫人纷纷议论,这是皇上爱重探花郎,连去祭天都舍不得分离。

      “十二郎……有消息了么?”前方的裴衡忽然问道,沙哑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倦和忧虑。

      徐友良摇了摇头,尽力宽慰:“赵统领已经带着人沿途设岗,凡是能到达九绥山的城镇、渡口都安排下去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请陛下安心,以龙体为重。”

      这些日子里,劫持了十二公子的人再没有其他信件传来,徐友良生怕皇帝陛下忧思伤身,再这样下去,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这个御前总管可承担不起。

      裴衡静默良久,对着先帝遗像再次深深顿首,往复三次,尔后微微抬手。徐友良会意趋步,松了口气般搭着天子的手将他扶起。

      跪久了血液不畅,周身血气“轰”地一下直冲天灵盖,带来令人不适的晕眩,膝盖以下也是麻麻胀胀酸痛不已,裴衡立在原地缓了半天,方才慢慢移步,一面转身向殿外行去,一面询问:“乾州那里有消息了么?”

      “容王殿下仍在乾州城善后,据说是调来了一些亲兵来帮助百姓修缮房屋,恢复生计。”徐友良觑着裴衡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似乎……有百姓开始议论,说乾州是定王殿下的封地,定王殿下却对乾州百姓不闻不问,反而是容王殿下……”

      裴衡眸子一寒,冷冷打断徐友良的话:“看来容王当了清延十二州的无冕之王犹不满足,还想在乾州插上一脚,博个爱民如子的名声。”

      “陛下息怒,这都是一些刁民的无知妄言罢了。”徐友良殷勤地推开紫檀色的殿门,凄冷月色倏然入户,山间的清寒之风扑面而来。

      “刁民无知,朕这个三弟可是清楚得很。”

      裴衡冷哼一声,信步出门。外间疏星淡月,汉白玉的石阶在月光下白得发亮,他步至中庭,忽侧首吩咐徐友良:“命中书门下拟旨,乾州百姓免赋税一年,弃农从商者,由朝廷发放津贴,代销货物。弃商从农者,可改商籍为农籍,允许在邻近州县置地耕种,子孙可以科举出仕。另外,容王赈灾有功,赐京中宅院一座。”

      “奴才领命。”徐友良背后寒毛耸立,躬身诺诺。加恩乾州百姓也就罢了,天子赏赐容王京中宅院,圣意不言而喻,似乎风雨欲来。

      这一夜,注定无人好眠。

      裴衡在榻上辗转反侧,脑袋里乱哄哄的,一忽儿是上林苑中张弓射虎的蒙面小郎,一忽儿是扶风城下浴血奋战的少年将军,最后又都化作了流风殿里离别的那一夜。

      五年了,他从来不曾与江回分离这样久,而仅仅是这一时的放手,便面临着失去的风险。

      他抱紧了自己的膝盖,蜷卧于榻,默默反复念诵:“十二郎。”如此至四更天,方才有了些许困意,浅浅眠去。

      次日,天色才只初明,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徐友良焦急的声音从寝殿外响起:“陛下!奴才有事禀奏!”

      裴衡立时精神起来,忽地起身下榻,赤着足走向门口:“快进来!是不是十二郎有消息了?”

      徐友良不意殿门从里面打开,一个不稳直接摔跪在门槛上,痛得他龇牙咧嘴。可他也顾不得这些,连忙回话:“启禀陛下,是殷太医回来了!今日五更末,殷太医忽然到了金吾卫把守的岗哨前,声称有十二公子的消息,要求见陛下……”

      听见只是殷濯回来,裴衡略略失望,但后头听说他有江回的消息,又急不可待地问:“他在哪里?”

      “赵统领已将殷太医带至斋宫外,等候陛下召见。”

      “还等什么!”裴衡拂袖,“快让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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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江回和贺居安已混入了一伙布商的队伍中,堂而皇之地进了绥州城——江回身份特殊,裴衡绝不会将他的画像传遍天下,但也方便了许多。他只需稍加打扮,装成是到绥州办货的富家公子,便不会让人起疑。

      进城之后,他们找了个还算热闹的客栈,大隐于市,再要了一间靠近后巷的雅间,以备不虞。

      贺居安敲了敲墙壁,确认隔音还不错,才放下心来,踌躇着问:“公子,殷太医一个人去没问题么?”

      江回捧着饭碗猛扒拉几口菜,在野外餐风饮露久了,他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三两下解决了一盘炙羊肉,他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新酿的青梅酒,晃着酒杯反问:“不然你陪他去?”

      贺居安愣了一下,忙赔笑作揖:“小人奉王爷之命保护公子,不敢稍离。”

      “那就别废话。”酒入愁肠,一溜儿将五脏六腑都暖和了。江回淡淡一笑:“皇帝生性多疑,你若与殷太医同去,要以什么身份?绑匪?还是侥幸逃脱的容王亲随?劫持我的人又怎么会让你这样一个高手活着,还放你与殷太医一同去送信?”

      “公子英明,是小人短视了。”

      “不必恭维我,你若闲来无事,就去外面打听打听,近日城中有没有哪户人家要出殡的。”

      “出殡?”贺居安眼珠子一转,隐隐猜到什么:“难道公子是要……”

      “嘘。”江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手里举着一只鸡腿,看起来十分滑稽:“不要猜我的心思,搞不好会死的。”

      “小人不敢。小人这就去打听。”贺居安告了罪,唯唯诺诺地退出去了。

      江回一共在客栈里住了三天,理所当然是他睡床上,贺居安打地铺。五月初九,他起了一个大早,踢醒贺居安:“走吧。”

      九绥山是绥州城西南方的一座孤山,四周密林环植,地形复杂,平常都是猎户或樵夫才会踏足之处,北煜的先祖为表安民之心,只在封禅台四周设了屏障,不许接近,其他地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百姓靠山而生。

      为着皇帝驾临斋宫,方圆几十里内都被金吾卫重兵看守着,但话说回来,既然猎户樵夫进的去,日子久了,总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偏僻小路——恰好,江回就知道其中一条。

      那已是泰安二十五年的事了。他偷偷装成父亲的亲兵混进了随行队伍,和裴衍一起到了九绥山。趁着先帝斋戒无暇顾及,他们二人在山中各处游荡,发现了一条人迹罕至、几乎是用猎户樵夫的双脚走出来的小路。

      眼下,皇帝来九绥山祭天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百姓们怕麻烦,几乎不会到山中来。而殷濯带去斋宫的那封信里,江回已写明要皇帝将金吾卫全部撤离,否则就要撕票。所以,他们一路行来无人察觉,悄无声息地到了悬崖附近。

      因有悬崖天险,金吾卫自然不会在这里布兵。两人顺利进入了密林之中,看着天色,午时将至,贺居安黑纱覆面,江回也弄松了头发,被绑在树上等待殷濯和柳予安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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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中说,让你带着柳予安去山林中交换十二郎。”

      裴衡放下信纸,冷冷盯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殷濯,脸色阴沉得要滴下水来。

      殷濯伏在地上,按江回所言作瑟瑟发抖之态:“微臣只是一介太医,不懂武事,恐怕……”

      裴衡厉声打断他的话:“殷濯,你应该明白,你没有护住十二郎,自己一个人回来,已是百死莫赎之罪。”

      “微臣无能,不能救公子逃脱虎口,只能替暴匪送信……求陛下恕微臣死罪!”

      “哼。”裴衡轻嗤,右手握紧成拳:“劫持十二郎的人会让你来送信,无非是觉得你是个文文弱弱的太医,所以指明了要你去换人!你想要活命,可以,那就依着这信中所说,把十二郎换回来吧。”

      殷濯故意迟疑:“可是微臣不会武……”

      “朕自会派人在外围把守。你记着,如果十二郎有半点差池,你的脑袋也不必留着了。”

      殷濯战战兢兢:“微臣……遵旨,微臣一定竭尽全力……”

      裴衡不再看他,嚯地起身,吩咐徐友良:“传谕金吾卫统领赵怀,立即将九绥山附近守兵全部撤离,另选五十精锐埋伏在山林各处,一旦救出十二郎,立即搜捕暴匪——朕要活口。”

      “奴才这就去。”

      “等等。”裴衡唤住徐友良,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宣柳予安见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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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设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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