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南行 ...
-
也不知贺居安从哪里弄来了辆破旧的马车,不但免了江回自己骑马颠簸,就连殷濯也借了光。原先那个铁皮马车则被简单修缮了一下,将被金针封住武脉的叶如朝关了进去。
一路上,他们都要捡一些山路野径来走,绕过大的城镇,以符合劫掠者的思维和动向,同时也是尽量避免得知消息后的裴衡派人在各州县要道设岗搜查。
只是如此一来难免风餐露宿,除了偶尔经过山村,贺居安会让人向村民买一些干粮回来,大多数时候,他们的正餐都是随机抓来的猎物,或是野鸡飞鸟,或是河鱼河虾。江回也不是吃不了这个苦,只是他要疗伤,吃着这些也就顾不得喝药忌口了,病症迟迟不见好。
好在越往南走,天气越发和暖舒适,沿途风景秀丽,花木初绽,碧草如茵,初春的阳光将拂面的风都照得暖洋洋的,软软柔柔,驱散了寒冬与死亡带来的阴霾,令人觉得心舒神怡。
这一日行至一道峡谷之内,前路幽深,两侧石壁高耸,又在半空中呈合围之势,石壁间怪石嶙峋,巍峨峻峭,奇形怪状的树木斜斜地生长在石头缝里,绵延十里而不见尽头,虽是谷外天光大亮,到了这里也只剩下晦涩的光线,迷迷蒙蒙。
江回掀开车帘,用力了吸了一口空气。峡谷多雨多雾,空气中带着泥土与枝叶腐败的气息,可江回觉得它比上林苑中任何一朵鲜花的香味都要美妙。
“闻什么呢,这么享受。”殷濯嫌弃地把新调制的丸药递给他,“马粪味儿?”
江回凝神:“是活着的味道。”
“呵。”殷濯轻声嗤笑,“这峡谷不见天日,走在其中甚是压抑,哪里像活着?我倒觉得像是到了黄泉路。”
江回向虚空之中伸手:“觉得压抑,才知道还活着。不像皇宫里,宫墙四四方方,平整规矩,若是站在阙楼之上仰头看,好像整片天空都囊入眼底。可在那里才是真正的黄泉。”
“十二公子还真是在后宫里待久了,人也变得矫情起来。”殷濯冷哼,“‘真正的黄泉’——十二公子若是难挨,怎的不下十八层地狱里去瞧瞧,何为真正的黄泉?”
江回淡淡一笑,探头瞥了一眼后面紧跟着的铁皮马车,岔开话题:“她可好么?”
殷濯也不过多纠缠,顺着他的话回答:“能吃能睡,不哭不闹,别的不说,令表妹肯定比你长寿。”
“你怎知她就比我长寿?”
“人言慧极必伤。她没你聪明,自然比你长寿。”
“……你们医者对病人都这么不客气?”
“笑话,不懂得珍惜医者劳动成果的病人,不值得我客气。”
习惯了和殷濯打嘴架,江回难得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讪讪一笑:“殷太医口齿伶俐,真不知我三哥是怎样招惹到你这样的人物……不如我们打个赌吧,若我赢了,你就帮我个忙。”
殷濯扭头不理:“无趣。”
“就赌后面马车里的人。”江回道,“我赌她今晚一定会从车里逃出来。”
“哼,如果你输了呢?”殷濯问。
“如果我输了,我就告诉你我到底要做什么。”
“那对我有何好处?”殷濯不屑道,“你要做什么与我无关。”
江回竟然点了点头:“确实没好处。但是我不会输,所以你要什么好处都无所谓。”
若是别人口中说出这句话,殷濯绝对会说他太自负太无耻。然而由江回说出来,他却隐隐不想反驳,似乎冥冥之中觉得江回说得并非虚言。
可他不愿服软,因而道:“赌就赌,若你输了,便也答应我一件事。”
“那就说定了。”江回眨了眨眼,笑得诡谲,忽地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殷濯喝令马车停下,疑惑:“你做什么?”
江回摆摆手,示意后方压阵的贺居安过来:“我交代贺校尉几句,让他们晚上醒着神儿,别叫你输的别太惨。”
回应他的是殷濯忍无可忍的一声啐骂。
是夜,贺居安给一行人寻了个山洞过夜,但以防万一,叶如朝仍被关在马车里将就。入了春,夜间的风也不那么冷冽逼人,她在马车里倒比江回他们睡山洞强些,好歹有些遮挡。
山洞里面一群男人自然没什么可挑剔的,拢了篝火,三三两两地靠在一处席地而眠。而江回这个病号理所当然地占据了最接近火堆的好位置,毫不客气地靠在殷濯背上睡得香甜悠哉。殷濯虽不悦,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是一心想着白日里的赌约,始终没有困意。
夜半三更,山里的鸮开始出来觅食,“咕咕”“咯咯”吵个没完,聒得人心烦意乱,殷濯越发睡不踏实,脑子却昏昏沉沉,一会儿想起过往,一会儿又猜度着江回所说的目的,没个清净。
头脑的疲惫,让殷濯总算有了一点零星的睡意,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儿。
过了不知多久,外面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闷闷的,却在这样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殷濯本就睡得浅,猛然警醒,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往山洞外跑去,大惊失色:原本用铜锁锁着的铁皮车门大开着,里面空无一人,哪里还有叶如朝的影子?
“快来人!”殷濯急忙喊道。
听见响动,山洞里还睡着的人立刻都醒了过来,如临大敌一般飞奔过来。江回揉着后脑勺走在最后,睡眼惺忪地抱怨着:“我好端端地做着梦,你也不说一声就起来,把我都摔懵了——啧啧,你知道我的脑子多值钱么?”
殷濯懒得跟他闲磕牙,指着马车咬牙切齿:“托十二公子的金口!现在人真的逃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回来取你的项上人头了!”
“哦哦。”江回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所以,殷太医是承认自己输了?”
殷濯气急败坏: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管输赢?”
“三更半夜,大呼小叫,实在有辱斯文。”江回漫不经心道,斜了一眼贺居安,“劳烦贺校尉,十步之内找一找,更深露重的,别让小娘子睡在地上着了凉。”
贺居安道了声“是”,扬一扬手,两个亲兵领命而去,不多时,他们便拖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叶如朝回来。她发髻散乱,满手伤痕累累,连呼吸都是虚弱的。
江回凛了凛眉,下意识想要伸手但很快缩了回来,看着叶如朝被扶上马车。他挥了挥手,道:“大晚上了,劳烦贺校尉了。这回你们可以去睡个好觉了,不必守在这里。”
“那……公子也早些休息。”贺居安拱了拱手,招呼其他人回山洞里去。转身之前他的目光在江回和殷濯之间打了个来回,略有探寻之意。
待他们走远,殷濯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很明显了吧。”江回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枚已经弯折的金针,唇边的笑意轻轻飘飘:“她强行用内力冲开了穴道,然后用金针撬开了锁。”
“那她怎么又会晕倒在外面?”
“当然是我给她的晚餐加了点料。”
“……”
“也不用想了,里面的人没发现是因为我提前跟贺校尉说了。”江回拍拍殷濯的肩膀,语重心长:“殷太医到底医者仁心,太正人君子。下一次若要和别人打赌,可一定要长个心眼。”
殷濯甩开他的手:“公子觉得这样有意思么?”
“能得到殷太医的帮助,我自然觉得有意思。”江回笑得格外灿烂。
殷濯沉默半晌,瞟了一眼昏迷的叶如朝:“你怎么知道她会……”
“怎么知道她会冲开穴道?”
江回接过他的话茬,慢慢上前,解下大氅盖在叶如朝的身上,动作轻柔,目光沉静如水,他轻轻一叹,语不传六耳:“我只是知道,无论过了多少年,一个人的脾性是不会变的。阿朝……她从来就不是会软弱求全的人,即便我说要帮她,她也绝不会安安分分地被关在马车里,为俎上鱼肉。”
他执起叶如朝的双手,那些伤痕昭示着她为了逃出来而付出的努力。这双手,曾经挽着他去摘花放纸鸢,如今却执三尺青锋与他站在对立面了。
“十二公子果然心狠,连久别重逢的表妹也舍得利用,殷某自叹不如。”
殷濯厌恶地推开江回,先为叶如朝诊了脉,确认只是功体受损,有些内伤,并无其他不妥,随后刺下几枚金针,为她涵养周身元气。
“有了这么一次,至少她没有能力做出更危险的事。她现在既有内伤在身,不能再折腾动武,我也可以安心去算计九绥山那一位了。”
殷濯听着末尾一句有些奇怪,但来不及多问,江回便转身回洞中去了。他暗自思量了半晌,仍有些解释不通,只得预备以后多多留心。
如江回所言,有了这么一个小插曲,后面的路途叶如朝不得不安分下来。几日后,众人来至永陵江渡口,那里果然已设了岗哨,严查过往人等,可见,他失踪的消息已经传入皇宫。
他们一行人数众多,即便江回改头换面也很容易引起守兵的警觉。幸而永陵江是水运交通要道,有许多商旅为了逃避赋税,会私下去从一些野渡口行船。贺居安便充分发挥了他的“财力”,从一个茶叶商人口中得知了野渡口的位置,买了一艘商船,然后趁着夜色偷偷启航。
一路上顺风顺水,行了有五六日,便到达了绥州境内。如果说永陵渡口的岗哨只是裴衡得到消息后在各交通要道布防,那绥州城内的大小岗哨,便纯粹是为了九绥山的祭天大典而戒严了。
众人又是在一个野渡口停泊,离九绥山还有数十里,但这数十里地就真的是严防死守了。
江回对着一副九绥山的地形图沉思片刻,在西北方向画了个圈:“从这里走。”
贺居安不解其意:“公子,九绥山的西北坡是悬崖,根本没有通路啊!”
“悬崖下面是一条很窄的河道,换一条小船,我等会儿给你画一下大致的地图,让你的人从永陵江的支流绕过去,在悬崖下等着。”江回指了指贺居安,“你跟我走。”又指了指殷濯,“麻烦殷太医替‘绑匪’送信。具体怎么说,就不用我来教了吧?”
殷濯神色迟疑:“公子确定皇上会用柳探花来换你?”
“当然。”江回自信满满地笑了笑。
“我呀,可比那探花郎值钱多了。”
![note](//static.jjwxc.net/images/icon/note.png?ver=0307)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