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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风起 ...

  •   过一会儿江回慢慢踱步出来,裹在大氅里的身体似乎受不了冷风一般微微瑟缩。贺居安殷勤地迎了上去,挂着谄媚的笑容:“公子务必珍重,否则小人可没法回去向王爷交待了。”

      殷濯早回了正屋,但贺居安和他带来的人一直在外面等着,以防不测。虽然知趣地离了十步远,但屋内的两人音量不低,凭贺居安的耳力,也可以轻易地听见详情。

      “都听见了?”江回连个眼神也懒得给他,音色凉凉。

      贺居安迟疑了一瞬,继而赔笑道:“公子不想让小人听见的,小人一个字也听不见。公子许小人听见的,小人也懂得非礼勿言的规矩,请公子放心。”

      江回冷哼一声,阴阳怪气:“贺校尉如此乖觉,可见是容王殿下调/教得当……你主子竟也舍得将你这么个人物放在我身边。”

      贺居安立马抱拳:“公子明鉴:王爷对公子是一片赤诚,小人亦是诚惶诚恐,不敢不敬,望公子能体念王爷的一番苦心。”

      江回只在心底冷笑,丝毫不为所动。

      顿了一顿,他才斜了贺居安一眼,眸子深处仍是冷的:“我是该谢过容王殿下的深情厚谊了。所谓一事不烦二主,索性请贺校尉再替我办件事,我到时一并谢过。”

      “当不得公子一个‘请’字。”贺居安弓手道,“公子但有吩咐,小人必定听凭差遣。”

      “差遣谈不上,你也不需要多做什么,见机行事即可。”江回轻声道,“里面那位叶姑娘会‘劫持’我去九绥山,等她用我换出柳予安,你要装作她的手下,护送他们逃出生天。”

      贺居安眼珠子一转,迟疑道:“公子真要这样做?”

      “我像是在开玩笑么?”江回挑了挑眉,“愿不愿意从命,贺校尉给个痛快话。若不愿意,我还有别的法子,别耽误我的时间。”

      “这……公子的命令,小人莫敢不从。”贺居安垂首再拜,虽是心中犹豫,但他记着自家王爷的嘱咐,只要无碍大局,就不要违背江回的命令。

      “时间已经不多了。”江回似乎在自言自语,仰头望着半空中的一弯下弦月出神。

      目今,已是四月二十二。为了避免多生枝节,他们依旧要按照叶如朝先前的打算,沿着泰安道南上,走永陵江水路去九绥山所在的绥州。

      过了不知多久,江回才揉了揉酸痛的脖颈,慢慢地挪回正屋里。

      一进门,他就虚弱地靠在了生着白灰的土墙上,房顶扑簌簌地掉下来陈旧的尘土,带走一种特有的腐败的气息,他弓着身子,捂住口鼻剧烈地咳嗽起来,喉间似有腥甜的气味在翻涌。

      忽有破空之声传来,数枚金针嗖嗖地封住他周身几处大穴,紧接着是一道金光缠住了他的一截儿皓腕。殷濯三根修长的手指按住金丝,像拨动着琴弦,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少顷,殷濯淡漠地说:“久别重逢,就算不能叙旧,也不必把自己气个半死。人家姑娘是江湖女侠,快意恩仇,不像你搅和在朝局里,不知道那些污糟事也不奇怪。”

      江回咳得累了,蹭了蹭嘴边的血沫子,缓了几口气方道:“她……本就不必知道。我只是想到一些,咳,罢了,都过去了。”

      “想到什么?说话留一半会天打雷劈的。”

      “呵,忽然矫情了一下而已。”江回勉强勾起一丝笑意,“只是想到当初……其实现在,江家除了少数走动不多的旁支改名换姓活了下来,也就只剩我一人了。从前的一些亲朋故旧,要么独善其身不相往来,要么被牵连得贬谪流放甚至身死,要么……就是多年来我从不曾想起过他们,直至某一日江湖再遇,听到的也只是隔世之音了。”

      “譬如隔壁那位姑娘?”殷濯嗤笑道,“你这贪生怕死之徒竟肯为她去救柳探花,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看来,殷太医也很会听壁脚。”

      “是你们忘了隔墙有耳。”殷濯耸了耸肩,“这破墙我一脚都能踹破了,想听不到都难,我还嫌你们吵呢。”

      江回原本也没准备背着人,反正早晚都得知道,所以只是笑了笑没有再戳穿殷濯。他瞧了瞧殷濯,又咳嗽了两声:“说归说……我能坐下来么?你这次怎么要诊这么久?”

      “我又没扎得你不能动弹。”殷濯冷哼道,“现在知道累了。我看你不把自己折腾死是不会消停了。”

      江回扶着墙,又一步三咳嗽慢吞吞地挪回炕上。后半夜的地气越发冷了,他盘腿坐着,也存不住一点热度,听觉愈加灵敏,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久违的,活着的感觉。

      他突然想说点儿什么,或许是心里藏了太多话,想宣泄一二。于是他低头看着自己生茧的右掌心,轻轻说:“她以前,喜欢叫我小哥哥。”

      这样坦诚的开场白的确显得突兀,殷濯愣了一下,反问:“那位叶姑娘?”

      江回没有点头,但继续说了下去:“她是我的表妹,比我小三岁,是先帝时禁卫军副统领叶飏的独女。”

      “叶飏?我似乎没听过……”

      “她父亲出身寒门,只因娶了我的姨母才步入仕途,算不得位高权重,后来又被全家流放至清州,你不知道很正常。但是他还有一个名字,你一定听说过。”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向殷濯,一字一顿:“剑纳清风,叶风起。”

      殷濯愕然:“是他!”

      “风起是姨丈的字。当年……”

      总是不堪回首,方忆当年。

      当年的叶风起,江湖人称“清风剑客”,论剑术也是能叫得响的。只是机缘巧合之下,他救了江回的姨母、归德将军花清年的幼女花希然,少年剑客与将门之女一见倾心,两情相悦。为了娶得佳人,叶风起叫回了本名叶飏,在江回之父、当时已是辅国大将军的江独明麾下投了军,方得以授禁卫军副统领之职。

      幼时,因为两家的连襟关系,叶家与江家来往甚密,两家儿女有如亲兄妹一般。就连江回的小妹,虽比叶如朝小两岁,但生辰却同在六月十五,一开始,长辈们干脆随着叶如朝的名字,给她取名叫做若暮,如朝若暮,寓意朝朝暮暮。只是宫里的姑母听见以后,说女儿家取名带个“暮”字不好听,显得暮气横秋的,所以改成了同音的“若慕”。

      可惜好景不长,泰安二十年时,叶家因怀宸太子之殁举家获罪,被流放至清州。自此,江回便再没见过叶如朝,两家仅在年节之时有一些书信往来。后来江家巨变,江回困在深宫,更是连这一点讯息都没有了——自然,彼时的他也没有心思顾及远在清州的姨母一家,只是想着叶家早已被流放,应当是不会再受江家牵连了。

      细算算,自从当日一别,已是十二年过去了。原来跟在他身后叫小哥哥的稚童,离开京城时还会哭鼻子,如今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妙龄女子,有了中意的少年郎。而他却已是面目全非,彼此相见不相识了。

      或许,让她觉得那个小哥哥已死在扶风城中,也没什么不好。

      江回只是没想到,会从叶如朝的口风里听见,姨母和姨丈都已不在人世了。想必他们这些年也过得辛苦,才养成了叶如朝这样的性情。

      “……我三哥的剑术,最开始还是跟着姨丈学的呢。”江回如是说,带着几分古早的怀念,“姨丈常说,我们兄弟四人中,大哥随了我父亲,天生属于战场,杀伐太重。二哥只爱读书,不喜练武。唯有三哥生性洒脱,又天赋异禀,合该去江湖中闯出一番天地,做他当年未能做完的事……”

      殷濯默默点头。一代名剑侠客为情而舍弃江湖,在官场之中摸爬滚打,虽说是自己的选择,不能后悔,却也是有过遗憾的吧?何况终究是伴君如伴虎,落得那样的结局。

      “那,清风剑客是怎样说你的?”殷濯忽然来了些兴致,似笑非笑地问道。

      江回一时语滞,停顿了片刻,才笑而答道:“他是清风剑客,又不是清风真人,况且我那时才几岁?他能看出我什么?”

      “呵,也对。清风剑客连自己的事都看不明白,看别人自然也是看不准的。他又怎能料到,令兄最终也没做完自己想做的事呢?”

      殷濯说得轻松随意,可江回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莹然的泪光。

      “逝者……长已矣。”江回垂下头。活着的人,也还有活着的人该做的事。

      殷濯沉默了一会儿,倏然收回了金丝,另转话题:“你自己的身体你也清楚,我懒得多说。我现在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但,无论如何,你得留着命才能去做。你若是真想死,也该让我在令兄的坟前杀了你,算是为令兄清理门户。”

      江回知晓他是嘴硬心软之人,只含笑说:“有劳。”

      殷濯道:“金针不要动。你今日急火攻心,以至气息不匀,元气淤滞,我会用金针帮你疏通筋脉。只是那旧伤……”

      “殷太医尽力而为即可。”

      江回乖巧地平躺下来,任殷濯施为。

      当年裴衍那一枪伤他有多重,他清楚。尽管五年来裴衡为他寻遍天下名医,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聊胜于无而已。

      或许是太累了,也或许是后来殷濯直接扎了他的睡穴——江回更倾向于后者。因为第二天直到近午时分,他才从飞驰的马车上悠悠转醒。

      但不管怎样,拜殷濯所赐,他的确是睡了个难得的好觉,连个梦都没做。醒来时天色大好,气温回升了许多,从车窗漏进来的阳光也是暖洋洋的,照在身上,他只觉得周身通泰,一扫连日来的疲惫。

      车马疾行,一路向南,一切尚在未定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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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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