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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见日 ...

  •   三月二十日,气温开始回暖,乾州的灾情已得到基本控制。容王派人敲打了城中的富商们,暗示那些参与了开山毁林的华锦商人,在正式的罪名下来之前,如果他们捐钱救助受灾百姓,便可以算成是戴罪立功,从轻处罚。

      商人向来趋利避害,眼见着刺史和钦差都被抓起来了,他们这些草民哪里还敢负隅顽抗,纷纷捐献财物和粮食赈济灾民,以求脱罪。

      在他们的配合下,百姓受灾的房屋或重建,或修缮,都有了着落。

      除了钱财,一些与刺史曹儒文关系匪浅的商人,如商行的行首,也开始暗暗地与大理寺少卿赵贤宽接触。赵贤宽断案是一把好手,见他们懂得坦白从宽的道理,也在其中暗暗运作,探得了不少内情,上报御前。

      皇帝清楚,乾州如今刚刚安定下来,张进炳的事还是要到京城去审理处置,否则一旦有半分内情泄露出去,只怕又要激起民变,动摇国本。

      于是三月末,待赵贤宽收集了足够的证据,便与金吾卫一同押送曹儒文、张进炳及各人证进京。

      林嫂自也在其中。

      临别之际,江回去给她送了行。林嫂终于得以名正言顺地穿上一身孝服,给江回行了个叩拜大礼,感念道:“民妇林氏,拜别公子。”

      “夫人一路珍重。”江回颔首致意,温声道:“夫人放心,赵贤宽赵大人持身公允,刚正不阿,此番赴京,他必定能为夫人一家的冤屈讨回公道。”

      “民妇先前欺骗公子,蓄意接近,公子却还愿意为民妇奔波,民妇真的是……羞愧至极。”

      “夫人不必介怀。我所做之事自都有我自己的目的,算不得为夫人奔波。”江回含笑道,“况且我知道,夫人所作所为皆是因家中遭难之故,方受他人指使来接近我。我从最初便知道,所以也不算受骗。”

      “……多谢公子肯体谅民妇。”林嫂再度躬身一拜,“民妇替夫家、娘家三十五口,谢公子大恩。”

      江回摇了摇头,轻声道:“令尊与尊夫虽是商人,但却轻利重义,不屈从商行行首与刺史曹儒文之威逼利诱,绝不戕害百姓,以至于被曹儒文设计谋害,满门皆为强人所屠。此等义商风骨,我辈敬仰,理应有沉冤昭雪之日。”

      “民妇只愿世间天理循环,善恶有报。”林嫂勾了勾唇角,又道:“民妇会永远记得公子说过的话:心有所系,热血不凉,就总有枯木逢春之时。”

      说罢,一个金吾卫走来传话:“公子,林夫人,赵大人有令,该出发了。”

      江回见状,向林嫂拱了拱手:“夫人慢走。”

      目送着车队渐渐远去,江回微微一叹,忽听得殷濯在身后说道:“十二公子这一声叹,是为林夫人,还是为自己?”

      “……天晴了,太阳出来了。”

      江回仰起头,眯眼看着一轮红日高高地悬挂在空中,用它的万丈光芒毫不吝惜地普照着整片白雪皑皑的大地,将那些封冻了几个月的冰雪温暖融化,汇作潺潺的水流奔向湖海。

      “是啊。”殷濯见他如此,也没有执着地继续追问,只随声道:“拨云见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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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衍失了张进炳,只能接受江回的建议,留下来继续收买民心。江回心知多留无意,便提出与殷濯先回京城……当然,他也没准备征得裴衍的允许,只是通知一声罢了。

      “这么快就要走吗?”裴衍得知后眼色黯然,叹道:“我们难得能有独自相处的机会。”

      “容王殿下是当替我赶车的那几个,真的只是寻常马夫?”江回冷冷一笑,退离几步,“陛下既然能放我出来,便有足够的自信确保我一定会回去。况且,与其听你有事没事说那些无趣的话,我宁愿回去面对陛下。”

      裴衍眼中剧烈地一痛,艰涩道:“你……拿我与老二相比?”

      “难不成你比他更高尚些?”江回凉薄地看着他,道:“我的时间很宝贵。眼下乾州这里,我已经无事可为,留下来也只是浪费时间。”

      “……我知道了。来日方长,无论你我还是别的什么。”裴衍垂了垂首,勉强露出一丝笑意,“路上小心……至少,让我的亲兵送你一程吧。”

      江回转过身,似乎极轻极轻点了点头。

      从乾州至京城,一千二百里,来时他们是昼夜兼程,抄近路,回去的时候却可以从大路缓缓而行。但终究不同于来时的重重护卫万无一失,江回便没拒绝裴衍的好意,带着他手底下的十个亲兵一同上路。

      亲兵中,为首的就是他见过的那个小侍。也不知是不是江回提过一句车夫们的身份非同寻常,回程之时,那小侍便一通插科打诨,硬是抢过了替江回驾车的差事,并将车夫赶到殷濯的马车后头去押尾。

      江回细看过小侍身着的军服,竟是昭武校尉的规格,不禁有些惊讶和怀疑。此人年纪不过十七八,模样端正,身量精瘦,穿着戎装,越发显得瘦小单弱,居然已经官居正六品上,实属罕见。

      他似乎也看出了江回的探询之意,很是自来熟地介绍说:“小人贺居安,原是延州的一个乞儿。王爷心善,将小人留在身边教导武艺,如今也有六七年了。”

      六七年,那就是泰安二十五年,裴衍刚刚被先帝派至延州参赞军务时的事了。江回无心多问内情,左不过是救命之恩、知遇之情的老套故事,彼时的裴衍——应该说即使是现在的裴衍,也一直有一种令人很容易就信任至深的神奇力量,总有一些人愿意为了他抛头颅洒热血。

      本朝兵将晋升有严格的考核要求,普通士兵晋为最底层的陪戎副尉,需杀敌十人。此后若无大功,每晋一级则需杀敌五人,直至昭武校尉,再往上就需要皇帝的任命了。

      这个贺居安年纪轻轻,杀敌无数,看起来却当真似一个寻常侍从般恭敬伶俐,不见半点血腥的样子,不难猜想……这是个可畏的人。

      江回心头品择了半晌,方悠悠道:“贺居安……居安思危,这名字取得不错。”他若没记错,昔年裴衍的生母贤妃娘娘,仿佛就是住在居安殿的。

      “小人原叫贺十二,居安是王爷取的名字,仿佛是什么古书上的话,不过小人可不懂这些。”贺居安笑着应和。

      十二……江回微一停顿,淡淡一笑:“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语出《周易》。容王殿下戎马多年,原来竟还记得少时读的四书五经。”

      “对对对,就是这句!”贺居安连连点头,“王爷常念诵呢,说年少时与公子在一处读书,虽然王爷早已将那些旧书都背熟了,但时不时还会翻出来看看,王爷说……”

      “我算知道容王殿下为何指派你来了。”江回皱了皱眉,揉揉太阳穴,冷笑道:“我只是随口一提,你家王爷爱看什么书,说了什么话,与我并没什么相干。”

      “是小人多嘴。公子不愿听,小人不说就是了。”贺居安又是一笑,并无半分沮丧,反而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话题:“今日脚程慢,怕是到不了城中,小人瞧着前头似乎有间客栈,公子不如将就将就?”

      江回举目望去,果见远处路旁有一棵大树,树梢头挑着一面杏黄色的酒旗,写了“金谷”二字,是乡野文人爱用的戴公体,约莫是出自哪个落魄秀才之手。

      “还有多久到绪州城?”江回问道。

      “以马车的脚程,大概还要半日吧。”贺居安道,“其实这里就已经是绪州管辖的地界了。绪州是东西联通要塞,道路四通八达,往来商旅众多,难怪客栈都开到了这里。”

      江回点了点头。绪州地处要冲,是先帝在世时便指给安王裴律做封地了。裴律只比裴衍小两个月,是先帝的周贵嫔所出,吏部尚书周程的亲外甥。不过跟裴衡不一样的是,这位安王殿下是裴氏皇族中的异类,不爱权势党争,也不爱风月佳丽,打小儿就是个读腐了书的“君子”。

      每次看见江回,他都是一副唾弃鄙夷的模样,似乎已有了四六骈文的腹稿在心中,只是碍于皇帝在场不得抒发。

      诸亲王中,江回最不耐烦的就是他。

      仔细想想,他离京多日,这位安王殿下怕是早已回到了封地。虽说他有裴衡给的金牌,半夜三更开城门也不成问题,但免不了惊动州府。这会子天高皇帝远,只怕要被那书呆子唠叨个没完了。

      思索间,马车已至客栈大门外。这客栈是所二层小楼,虽在穷乡僻壤,装修的倒很齐整,连招牌都是簇新的。

      江回因道:“便如你所言。”

      说着,已有跑堂的从客栈里迎出来,笑眯眯的说吉祥话儿来应承。江回步下马车,只觉得这一路腿都坐软了,那贺居安倒乖觉,甚机灵地伸出小臂来让他搭着。

      江回瞥了他一眼,再次露出一丝称赞的目光。

      车夫和那些亲兵们自去栓马喂马,只贺居安和殷濯与他一同进门去。里面装潢不多,倒也干净。方才坐下,便闻得一声女子的娇笑:“三位贵客是打哪儿来啊,打尖儿还是住店?”

      闻声望去,只见一个三十来岁,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妇人,扭着水蛇腰,从后厨里转出来,一面招呼跑堂的端茶倒水,一面吆喝厨子,想必是老板娘了。

      江回尚未开口,只听贺居安起身笑道:“小人是公子的长随,我家公子从清州来,到绪州舅老爷家探亲的。这天色已晚,我们是既要打尖儿,也要住店。萍水相逢都是缘,不知老板娘高姓大名?”

      老板娘咯咯直笑,甩了甩手里的绢帕,道:“这小兄弟说话倒有趣得紧。乡野妇人,哪有什么高姓不高姓的。小兄弟只管叫我宝娘就是了。”

      见她举止轻浮,言语暧昧,一旁的殷濯不禁皱了皱眉,眼底漫上一层轻蔑之色。江回则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只颇有兴致地看向贺居安。

      贺居安一派从容,自然而然地改了口:“宝娘是爽快人,那小人就不外道,直说了。我家公子养尊处优,难得出一趟远门儿,主人是万般不放心,护院派的多了点儿……”说着,他指了指门外喂马的亲兵,无奈道:“还烦请宝娘给通融通融,今日,便算是我们将客栈包下了,您呢,将所有客房都收拾出来,别再接待外客。”

      “这……”宝娘面露犹豫,“客官要包下客栈倒好说,可我这客栈迎来送往打尖儿的也不少,总不能闭门谢客不是?”

      “宝娘也看见了,我家公子矜贵得很,来您这儿的客人到底不知根底,哪怕公子伤了一根头发,小人也担待不起啊!”贺居安双手抱拳,作恳求状,“还请宝娘可怜可怜小人和门外这些兄弟,我们愿意付双倍价钱,明日一早就走。”

      说罢,他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微微敞开口,满满当当的金叶子简直要亮瞎了眼。宝娘原本还有些迟疑,眼睛往那儿一瞟,立刻花枝乱颤地笑了起来,连连点头:“看小兄弟说的,宝娘我也不是那不通情理的。这位公子一看就是出身豪富,出门在外,谨慎小心那是应该的……阿武!还不去把门外的护院兄弟都请进来,怎么能让客人自己喂马?小禾,去把所有的房间再收拾一遍!”

      她一面吩咐,一面状似无意地接过了荷包,喜滋滋地呼喝着跑堂和杂役们干活儿。

      利落,机灵,善言……江回意味深长地瞧了瞧贺居安,心中了然。难怪裴衍会把他带在身边这么久了,果然是条听话妥帖又忠心的……鬣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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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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