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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隐情 ...

  •   以容王幕僚的身份,再戴上宽大的兜帽,江回如愿以偿地跟随裴衍进入了刺史府的书房,翻阅那些记载着各州县开支的账册。一时间,室内只余下书页翻动的唰唰声。

      裴衍屏退了主管账册的文书和闲杂人等,合紧了门,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样,是账册有何不妥?”

      江回一边翻看,一边摇头:“当然没有。”

      “那……”

      “张进炳是什么人,他几十年来就在这做账上头下功夫了,他能拿出来给你、给朝廷看的东西,必定滴水不漏,看不出任何问题。”

      “既如此,你还看什么?”裴衡哑然失笑,“你先前那样说,我还当你是得了什么证据。若是账册上都看不出疏漏,更没什么人证,你要如何扳倒张进炳?”

      “我说账册没有不妥,又没说不知道别的。”

      翻至某一页时,江回的手指蓦然停顿了一下,一目十行地看罢,他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种莫测的笑容。

      裴衍看在眼里,问:“怎么了?”他凑过去瞟了一眼,道:“只是明昭四年时乾州的土地规划及作物种植情况,这与张进炳有什么相干?”

      江回指着上面的几行数目,道:“乾州多山少川,可以用来耕种粟米等粮食的土地十分有限,百姓一般都是在林地中种植果树维生。我看过前几年的记档,乾州的耕地一般在三十二万亩左右,可在明昭三年,这上面写着的收缴赋税比往年多了一半,去年更是多了近一倍,假使没有官员在其中强迫百姓苛捐杂税,那这些税款从何处而来?”

      “这……赋税未必仅仅是田租,也有可能是商税、丁税等。”裴衍若有所思道。

      “你说对了一半。”江回向前翻了几页,指与裴衍看:“这是明昭三年的税收细则,多出来的那些确实是田租。等到明昭四年时,田租占了一半,商税占了另一半。乾州不比延州,统共就这么大的地方,这些缴纳田租的耕地从何而来?”

      裴衍无可回答,苦笑道:“你既有所想,直说就是。”

      “只是猜想,尚未得到证实。”江回定定地看着他,“开山毁林,伐木种桑。”

      裴衍双目微瞠,道:“你的意思是说,乾州百姓毁掉山林开垦耕地,种植了桑木?”

      “只有如此,才会出现这样的税收变化。乾州出产‘华锦’,织锦需养蚕,养蚕需种桑,这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但桑树叶要等到第二年才能喂给蚕,所以明昭三年的时候只多了田租,次年桑叶成熟,织锦行商者增加,所以又多了商税。”

      裴衍了然如悟,脑中品度了半晌,却又皱了皱眉,疑惑道:“私自开山毁林之罪且不谈,但华锦已经没落多年,只是在达官贵人之中一直颇负盛名。直到去年国丧期满,老二才下旨重新让乾州进贡华锦,难道乾州百姓还能未卜先知,提前扩大规模以求奇货可居?”

      “这世上自然没有未卜先知的事。”江回轻轻一笑,推开账册,靠在椅背上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凉飕飕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你且想想,去岁若无朔岚部进犯边疆,国朝之中会有一件什么大事发生?”

      裴衍扬了扬眉:“选秀?”

      “从先帝时算起,北煜怕是快有二十年没举行过选秀了。何况陛下一直没有大婚,后宫无人,太傅一党一直盯着皇后的位子,这场选秀规模再小,也会办的隆而重之。”

      “后宫若有后妃入主,自然少不了各色绫罗绸缎以备穿戴。但还是那个问题,即使选秀照常举行,乾州百姓又如何得知华锦能重新成为贡品?若没有这个名头……”

      “百姓面朝黄土背朝天,哪里探听得到这种消息?但城中的商人就不同了,他们个个怀有巨财,结成商行,实际上控制着一州的命脉。而商行又与官府暗中勾结沆瀣一气,互通消息,百姓只是他们用来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

      裴衍点了点头,顺着江回的说法思索道:“商人们若敢如此胆大妄为,那必有朝臣参与。”

      “也许,朝臣就是其中的主导者。”江回沉吟道。

      “此话何意?”

      “容王殿下去岁不曾入京,或许不知。当时是户部和礼部趁着太后寿诞,以向太后尽孝为由,劝谏陛下下旨,让乾州进献华锦,陛下自然不能拒绝。”

      裴衍愕然:“户部和礼部……是谢峥?”

      “没错。”江回道,“谢峥爱权,可他也要养着他手底下那群贪利的狗。说到底,都从‘选秀’之上来。他谋算着母仪天下的中宫之位,底下人就谋算着‘华锦’带来的巨大财富,一举两得。”

      “但……仅凭如此,恐怕落不到张进炳的头上吧?”裴衍道,“即便此事就是张进炳替谢峥谋划的,但咱们无凭无据,空口白牙地说他‘官商勾结’,他也不会招认,何况他马上就要有赈灾之功了。”

      “若是这场雪灾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呢?”江回轻道,“我曾读过一些记载天候水文的古书。这桩事上,最紧要的反而是殿下放下不提的开山毁林之罪。”

      “何解?”

      “殿下可曾想过,乾州气候严寒,常有大雪,为何今年这雪灾如此严重?”江回道,“只怕这里面还藏着另一件大事。但现在我还不敢说十拿九稳,需要殿下派几个尤为得力的人,去替我证实。至于眼下……”

      江回合上账册,起身,重新戴好兜帽,方道:“回驿站,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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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日后的一个深夜,裴衍趁黑偷偷摸进了江回的卧房。江回素来浅眠,闻声惊醒,只穿着中衣赤足下了地。裴衍见状,忙捡起椅背上的赤狐毛鹤氅将他裹住,道:“夜里风冷,你身子经不住。”

      江回倒没推拒,只道:“这些多余的事,殿下还是不要再做了,我并不会因此而对殿下改观。”

      裴衍面色一黯,讷讷道:“我只是……”

      “罢了,闲话少说。”江回往一旁避了避,见他神色凝重,心内已然猜着,道:“看殿下的模样,想来是我所说之事被确认了。”

      “……是。我底下的人偷偷查访了周边的几个县,许多百姓供认,的确是前年初,有商行的人带着许多壮汉将附近山林付之一炬,开荒种桑。百姓们见此纷纷效仿,将庄稼改种了桑树。谁知去年夏天,乾州竟闹了一场大旱,仅有的一些庄稼也颗粒无收,百姓们食不果腹,好容易捱过去,又是一场雪灾压在头上……”

      “开山毁林,便是毁了这一方水土,极易竟天候反常。只怕明昭三年时已有端倪,然百姓无知,商人无德,官府无能,方致今日之祸!”

      “夏旱时百姓生计艰难,再遇雪灾,难怪会……但我怎么从没听说过乾州有旱情?”

      “不光你没听说,大约陛下也没听说吧。”

      乾州刚刚得了承办皇贡的美名,华锦供不应求,怎敢上报旱情?万一朝廷派人下来查问,难保不会前功尽弃,甚至是牢狱之灾。若非雪灾太过严重,难以掩盖,只怕这些冻饿而死的百姓,会和夏天时那些一样,死的无声无息。

      以裴衍之聪慧,自然一点即透。但见他叹了口气,道:“如此……想必是那位同张进炳一起爱民如子的曹刺史压下了此事。若当时老二知道,定会对百姓有所安置,想必灾情也不至于如此严重。”

      江回轻笑:“事已至此,说如果没有意义。”

      “在你看来,什么才叫有意义?”裴衍亦笑道,“难道要张进炳的项上人头?”

      “他的人头本来就是我寄放着的。”江回轻蔑地一笑,“现下,要先拿我们的刺史大人开刀。乾州之事,事在华锦。要捉住曹刺史勾结商行的罪证,多半还是要从这些华锦商人身上着手。”

      “商人趋利避害,最是滑手,我在乾州没有人脉,只怕……”

      “这却不难,我这里刚好有一位‘知情人’。”

      江回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浅浅一笑,眉目间似有皎月之波光流转,在这冷寂的冬夜里华彩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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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江回起了个大早,嚷嚷着肚子饿。林嫂紧赶慢赶地做了碗汤饼,配上二三小菜,一并用挡风的食盒送来,笑道:“公子今日起的早,民妇没有准备,请公子不要见怪。”

      已相识多日,林嫂渐渐褪去了往日的凄苦,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她人也勤快能干,没有一点矫情和自矜,丝毫看不出从前是养尊处优的模样。

      江回小口吃着滚烫的汤饼,含笑道:“林嫂说笑了。咱们萍水相逢,您一个富家夫人,偶然落难,与我这暴发户做厨娘,只怕委屈了你,哪里会怪罪?”

      林嫂笑道:“公子折煞我了。什么富家夫人,民妇不过是个商人之女,嫁入商户,也不是什么巨贾,只是不愁吃穿罢了。”

      “林嫂又自谦。”江回轻笑着,慢条斯理道:“虽说您娘家与夫家都因华锦而豪富,又因华锦而家破人亡,但到底是享过富贵与风光,哪里只是‘不愁吃穿’四字可以蔽之?”

      咣当一声,黄杨木的食盒摔落在地。林嫂后退两步,惊讶地看着江回,柔弱的身躯微微颤抖。

      “你……你怎么知道?”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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