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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乾州 ...

  •   乾州地处北煜的西北之地,林地广布,多山少川,最近的大泽也在十里之外。自古以来,此处便是远离战火、和平无争之地,一州百姓多半靠山吃山,以种植干果、贩卖木材、养蚕缫丝维生。虽然气候严寒,偶有霜雪之祸,但百姓还算衣食富足,能够安稳度日。

      钦差一行被二百卫队护送,昼夜兼程,一路上换马不换人,终于在七日后到达了乾州地界。

      这七日间,江回几乎没有下过马车,除了殷濯例行问诊、送药,他的马车也没有任何人接近过。也因为是跟在容王的队伍之中,张进炳只把他当成是容王的幕僚门客之类的,不曾有疑。

      到达当日,乾州又下了一场小雪,但早知道他们会来,城外开出了一条仅能供马车走过的小路,刺史及州县官吏都已在城门外等候。

      容王和张进炳都下了马车,与乾州刺史寒暄几句场面话。那刺史姓曹,五十来岁,个子不高,看起来精瘦干练,很是随和儒雅,穿的官服都是半新不旧的模样,颇有两袖清风的味道。

      江回仍在车上坐着,掀开车帘一角儿远远看着,看他们你来我往谈得热烈,自个儿笑了笑,低头喝了口酒取暖。

      交谈的结果是张进炳住进了刺史府,方便接见调派各级官员,容王则被安置在了驿站里,作为临时的行辕。显然,这双方都不希望自己要做的事被对方打搅。作为“容王幕僚”的江回没有选择余地,只能在驿站下榻。

      从城门口到驿站的路上,江回留心观察了一下,的确有不少民宅都已被大雪压塌了,入目所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刺得眼睛疼痛。时不时还可以看到雪窝里蜷缩着人,一动不动,不知死去多久了,也无人掩埋。

      越往城里走,越可以看到一些成排的炊烟,那是官府的人在施粥。为了抗灾,官府临时搭建了一些毡帐,给灾民居住。但毕竟物资有限,更多的灾民还是流离失所,甚至暴尸雪地。

      常言道,天灾人祸。可人祸尚有能力避免,天灾却远非等闲可以抗衡。

      江回叹息一声,靠回车壁上养神。又走了一会儿,突然车夫吆喝着马儿停下,同时外面传来女子啼哭之声。江回掀开车帘,只见一个年轻的妇人摔倒在车前,也不知是疼了还是害怕,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

      “怎么回事?”江回皱眉问道。

      “公子,雪天路滑,这妇人在咱们马车前跌了一跤。”车夫来自宫中,当然不会将一介平民放在眼里,当下摩拳擦掌:“小的这就让她速速离开。”

      “你驾车险些伤人,已有错在先,怎还能强行驱赶百姓?”江回道,“去看看这位夫人有无大碍,若伤的重,就请殷太医来瞧瞧。”

      “……是。”

      车夫摸摸后脑勺,讪讪地去问了几句,过了一会儿来回话:“那妇人……那位夫人好像胳膊有些脱臼。公子,殷太医是陛下派来照料您的,要不……”

      “这时节还讲究什么。医者父母心,想必殷太医也不会在意。去请人来。”

      殷濯得到消息,倒也没推脱,提着药箱就来了,二话不说给妇人接了胳膊,嘱咐几句,又随手拿出一瓶膏药给她,方才离去。

      妇人勉强止了哭声,上前几步,道了个万福:“幸得公子慈心为怀,民妇感念不尽。”

      江回见她言行有度,衣服料子也很讲究,不似寻常妇人,于是柔声道:“夫人不必多礼,原是我的马车惊了夫人。我观夫人独自出行,步履匆匆,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妇人闻之又是一阵落泪,许久才回答道:“民妇早已家破人亡,独留我一个孤魂野鬼,过得一日算一日罢了,还说什么难处呢。”

      江回听见“孤魂野鬼”四个字,瞳孔急剧地收缩了一下,随即含笑道:“夫人境遇堪怜,但人活一世,纵然跌入万丈深渊,只要心有所系,热血不凉,就总有枯木逢春之时。夫人万勿自暴自弃才是。”

      妇人闻言怔忡了半晌,方涩然一笑:“多谢公子开解。只是此刻我已无家可归,衣食无着,恐怕是等不到春暖花开了。”

      江回沉吟片刻,道:“朝廷已派遣钦差大臣至乾州赈灾,相信过段时日,乾州必是另外一番景象。夫人无处可去,如不嫌委屈,我这里正巧缺个做饭熬药的厨娘,倒是比在外头等官府接济强些。待灾情缓和,夫人再寻出路就是。”

      “公子……不是在诓民妇吧?”妇人且惊且喜,连忙上前跪倒再拜,连声道:“民妇……多谢公子大恩!”

      “夫人言重了。”江回道,“我们都是男子,不便与夫人同车。请夫人来城中驿站,有人在那里接应你。”

      妇人连连点头:“民妇知道了。”

      江回笑了笑,放下帘子。马车绕过了那妇人,重新在白雪皑皑的街道上辘辘而行。因为这样一个插曲,前面的车队已经看不到影子了,好在驿站不算太远,车夫一路问了几个行人,顺利到达目的地。

      再下车时,江回已戴上了一顶赤色帷帽遮蔽容貌。毕竟是在他人地界,难保驿站里不会有张进炳或者谁的眼线。因为下着小雪,他这副装扮倒也不算引人注目。

      容王的一个小侍正守在门口,忙忙地迎上来道:“小人拜见公子。”

      江回淡淡一扫,惜字如金:“有事?”

      “王爷见公子迟迟未至,心中挂念,命小人在此等候公子。”

      江回隐藏在红纱下的唇勾起一个冷冽的弧度,道:“并无什么大事,劳你回去告诉你家王爷,切切不必‘挂念’。”

      小侍似乎是跟着容王久了的,言语很是滑溜,避重就轻地回道:“公子无碍,王爷也能放心了。王爷说了,驿站东面的几间房子采光好,地气暖,已命人去烧地龙了,请公子放心居住。”

      江回轻轻地“嗯”了一声,只道:“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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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王手底下的人也算妥帖,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布置好了卧房。江回一推开门,一股暖洋洋的气息便拂面而来,内里比起流风殿自然简陋很多,但尚算整洁,枕头被褥也都是簇新的,不至令人难受。

      已是午膳时分,曹刺史托人来传信,说是在府衙设了接风宴,要款待钦差和容王。而江回不便露面,连日来的旅程也让他食欲不佳,便只叫驿站的膳房送了些清粥,就着离珠准备的一些小菜充饥。

      饭罢,那妇人也到了驿站里,江回叫车夫亲自接进来,稍加问询。那妇人自己介绍说她本家姓林,夫家姓安,都是乾州城里的织染商户——乾州地势偏远,却盛产一种名为“华锦”的丝织品,以质地厚重、雍容华贵、花色绚烂扬名天下,故得此名。前朝时,华锦还被作为贡品进献给皇帝,后来北煜太、祖得了天下,认为此物太过奢靡,才下令废止进贡,但依旧阻止不了世家大族视其为珍品,甘愿以百金购之。

      裴衡登基后,因太后对这种华锦喜爱异常,所以于明昭三年国丧期满后又重新开始了华锦的进贡。当然,后宫并无嫔妃,送来的华锦除了给太后的那份儿,其余的多半堆在库房里,每逢节庆时才赏给公主、王妃、诰命夫人们。

      若无这场雪灾,凭借这个“皇贡”的名头,乾州未必不能成为像永州、绥州那样的富庶之地……着实可惜了。

      提起旧事,那夫人又是泣不成声,江回觉得不耐烦,便命车夫去为她安排下处,告知一些规矩。当下,众人皆循她娘家姓氏,以“林嫂”呼之。

      林嫂刚走,江回本欲浅眠一会儿,谁知殷濯又捧着药碗来了。例行地诊了平安脉,殷濯徐徐进言:“公子舟车劳顿,有些复发之兆,不过不相干,微臣会重新开方子。另外,此地湿冷,不似宫中可以精心养着,公子不必忌口了,这几日可多吃些肉食温补,以御寒气。”

      江回一听这话,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怒极反笑:“让戒荤腥的是你,如今让吃荤腥的也是你,真真是我吃什么都做不得主了!”

      殷濯平静如初:“公子珍重身子,自然明白微臣一番苦心。”

      “哼。”

      “晚膳后,微臣会送新的药来。”殷濯道,“微臣告……”

      “等等。”江回叫住他,眯了眯眼,“我有些择床之癖,怕晚间睡不安稳,你那药箱里可有什么定神安眠之物?”

      殷濯脸色微动,问道:“公子是要口服,还是香料?”

      “香料吧,我最不爱吃药了。”

      殷濯脱下挎着的药箱,小心地打开。江回好奇地看去,略略吃惊。原来那药箱是可以折叠的,好似女子的妆奁,最上面一层放着针包,几盒急用的锭子药,和一卷小心缠绕的金丝。

      “这是做什么的?”

      “只是用来给女眷诊脉的悬丝。”殷濯取下第一层匣子放在一边,不动声色道,然后他从二层取出一个小瓷盒,递给江回,“这香饵每夜睡前焚上一颗即可高卧至天明,公子切勿多用,以免伤身。”

      江回掂了掂瓷盒,笑道:“我知道了,有劳殷太医。”

      “公子言重了,只是微臣分内之事。”殷濯合好药箱,拱了拱手,“微臣告退。”

      小小的房舍终于重归寂静。江回倒在床上闭目养神,脑袋里却闪回着连日来的一切,突然,他睁开眼,一道凌厉的光芒夺目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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