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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殷濯 ...

  •   夜半三更,霜重风冷。

      江回卧房的门闩被薄薄的刀片从外面小心地撬开,一个黑衣人飞快地闪进门内,并在冷风灌进来之前关紧。地上的香炉里冒着微微的红光,一缕青烟袅袅散开,钻进鼻孔里是清甜的气息。

      一边的拔步床上,灰扑扑的帐幔只垂落了一半,借着窗外亮堂堂的雪光,可以看见江回双手交叉着平躺,似乎睡得正香。

      黑衣人只向床上望了一眼,便扭过身去翻找箱箧——没有上锁,倒也省了不少事。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上层厚厚的衣物,踅摸了半天,也不见什么特别的物件儿,甚至连个隐秘的匣子也没有。

      他唯恐要空手而归,不禁低叹一声,忽然身后传来一把低哑的嗓音:“别找了,这屋子里最金贵的就是我了。”

      黑衣人如遭雷霆,反身只见江回坐在榻上瞧着自己,水光潋滟的桃花目在黑夜之中格外明亮照人。他几乎反射性地向腰间摸去,欲立刻逃离。

      江回却笑着念他的名字:“殷太医,黑灯瞎火的,你还穿件夜行衣,也不怕摔跤?”

      黑衣人并未回应,捏着银针的指尖却开始微微颤抖。

      江回从枕头底下取出一枚火折子点燃了,透过幽幽的火光看向对面藏头遮面的人,又笑道:“殷太医莫非忘了,你给我开的方子里有一味风蒿,香气浓烈特别,驿站里只有你和我身上有了。事到如今,不如坦诚相待。”

      黑衣人静默须臾,倏地抬手解下面巾,露出熟悉的面貌来,微微一笑:“十二公子慧极近妖,微臣今日领教了。只是有些不明白,您既然点了香饵,为何……”

      “哦,你是说这被你换成了迷香的安神香?”江回指了指香炉,淡然笑道:“从五年前开始,我就对许多药都有了抗性,闻着这个跟普通香料也没什么分别。”

      “原来公子是故意说失眠,借机来试探微臣。”殷濯恍然大悟,道:“只是微臣不知,十二公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江回摸索着点燃了床头木几上的一盏烛火,吹灭了火折子,方道:“从那次你在暖阁在偷听我与陛下说话,我便有疑心。当时我隐约看见帘栊外有一道青色的身影闪过,紧接着离珠进来送药。虽说离珠穿的也是青碧色的袄裙,但颜色与我看到的并不完全一致。我看到的,其实是太医的服色——也就是你。”

      “既如此,为何公子不向陛下告发?”

      “因为比起那个,我更想知道你设法接近我究竟有何目的。以你的本事和太医身份,想要杀我易如反掌,你既然没有,就必然有其他的目的。”

      “哦?公子以为微臣的目的是什么?”

      “不知道。”

      殷濯眸光一闪:“什么?”

      “我又不是大罗神仙,不知道你为何而来很奇怪么?”江回露出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你不想杀我,却杀了崔赋。这就很耐人寻味了。若你是陛下或太傅的人,就不会杀崔赋。若你是那位的人……”他指了指西面的小楼,“那你应该留着崔赋,让那位多多地做些文章——总归不是让崔赋这般无声无息的‘自杀’。”

      “公子又怎知崔赋是我……”

      “你忘了么?那日崔家来迎崔赋的尸首,我去看过一眼。他的脖颈上虽有勒痕,但在腰带的勒痕下面,我发现了一道细痕,乍看之下难以分辨。”江回顿了顿,“我家中有位兄长是江湖中人,所以我对江湖上一些奇特的兵器略有了解,今日在你的药箱中看到那卷金丝,便更加确定了。”

      不知为何,那殷濯听罢身子一震,良久才道:“公子的确心细如发,微臣输的不冤。既然已经看穿到这种地步,公子不妨大胆猜一猜,我的来由?”

      江回沉吟半晌,道:“原本的确不知道,殷太医既执意让我猜,方才又神色有异,我便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殷太医,可是家兄的故人?”

      殷濯呼吸一滞:“公子何以这样想?”

      江回道:“只是方才又想起,殷太医既然有金丝夺命的本事,还能在不惊动侍的前提下进入庑房,这样的江湖能人,即使是陛下或那位也难以笼络。如此,我便只能想到是为了家兄……”

      “十二公子圣眷优渥,养尊处优,也会想起跳下悬崖曝尸荒野的令兄?”殷濯缓缓开口,言辞辛辣,几乎是默认了他的猜测。

      江回闻言一怔。

      他三哥江启,当年家变之时被御林军围追堵截,直至城郊一座无名山崖,最后高呼着“苍天无眼”一跃而下……这是后来他被裴衡带回皇宫,从史官的记档中看到的。

      三哥是个剑痴,年纪轻轻就在江湖中行走,也算小有名气。江回依稀记得三哥说起过自己有个神医朋友,却没说名姓。想来,大约就是殷濯了吧。

      如此推论,殷濯杀崔赋的理由便不难猜。他应当只是不想让皇帝或太傅得偿所愿,至于容王等人的打算,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江回闭了闭眼,将过往重新滤了一遍,深深地吸了一口尚在焚烧的香料,尔后道:“殷太医是想诛心么?可惜啊,我的心从很久之前开始,就不会动摇了。”

      “十二公子原来还有心?我一直以为,公子是世间第一无情无心之人呢。”殷濯冷笑道。

      “不敢当。”江回道,“无情无心的是西方世界的佛陀,我只是尘世之中的俗人罢了。”

      “苟且偷生者,也配称人?”

      “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可苟且也可偷生,唯独不能死。”

      殷濯听他似有言外之意,问:“你要做什么?”

      江回摇了摇头,道:“你们江湖中人,守的是江湖道义忠信廉耻,奉的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即使问了,也不是我的同路人。”

      “道不同,理应不相为谋。”

      “的确如此。”江回道,“所以,待此间事了,还请殷太医立刻离宫。我想,找个借口并不难。”

      殷濯一愣,沉默了半晌,道:“十二公子莫非实在担心我的安危?”

      “你说家兄曝尸荒野,想必是你找到了他,给他收了尸骨。”江回眸色一暗,淡淡道:“清明寒食,总要有人为家兄祭扫。我是出不去了,殷太医既然顾念昔日情分,便有劳了。”

      殷濯利落拒绝:“十二公子有十二公子要做的事,我自也有我要做的事。”

      江回皱了皱眉:“殷太医莫要意气用事……”

      “还是那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十二公子要做什么事我不会打搅,也请十二公子不要多管闲事。”殷濯道,“否则,我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真的不会杀你。”

      劝言无果,江回也不愿多费口舌。至少依殷濯的口风,他们不算是敌人,以后说不定还有襄助之机。

      殷濯拉好面巾,道:“十二公子……明日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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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回的确没有想到,殷濯说“明日再会”,第二日早膳后,他便真得端着药碗来到了自己房中,一如往日。出门在外,又有一个容王在对面盯着,江回也不想即刻处理此事,便也同他一起做戏了。

      正要喝药,昨日在驿站外等候的那个小侍忽然走来卧房外,说道:“公子,我家王爷请公子过去相见。”

      “没空。”江回头也不抬地说,“我跟你家王爷没什么好相见的。你家王爷有话直说就是,不必拐弯抹角。”

      小侍讪讪一笑,道:“公子,吾王说,您若不肯去相见,他自个儿来您这里也是一般的。”

      “那你便叫他随便。”江回冷哼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这个‘王’字,指的应当不是容王殿下吧。”

      “公子……”

      “聒噪。”江回道,“不想死,就滚。”

      小侍见他油盐不进,终究不敢强求,只得说:“小人这就去回了我家王爷,但请公子细细思量。”言罢,便退下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林嫂便来了,手中捧着一物,道:“公子,民妇听说您在服药,昨夜特制了一些蜜饯,您可要尝一尝?”

      “进来吧。”嘴里的确有些发苦,江回便没拒绝。

      林嫂垂着头小步走来,将手中之物放在木几上。江回看那里面是些柑橘蜜饯,撒了糖霜,看起来十分可口。他拈了一枚慢慢吃了,随口赞道:“不错。”

      “公子不嫌弃就好。”

      “林嫂出身织染商家,没想到厨艺也如此精湛。听说,早膳也是您准备的?”江回笑道,“可比驿站的膳房师傅手艺好多了。”

      “民妇……在闺中时,就喜爱钻研厨艺,于织染一道反而不大精通。”

      江回道:“原来如此。不过林嫂也不必过于自谦了。我听闻乾州最上乘的华锦,莫过于新妇自己绣制的嫁妆和嫁衣。嫁衣是大婚之用自然不可得,但若是拿嫁妆里的锦帕等物出来变卖,就算一件千金也有许多人愿以出资购买。林嫂既已婚嫁,怎能说不通此道呢?”

      林嫂的目光微微闪躲,迟疑道:“华锦是浮华奢靡之物,如今盛行天下,也未必是好事吧。”

      江回失笑:“林嫂怎么好像有许多感慨?”

      林嫂怔忡了片刻,似乎有所感念,勉强道:“是民妇妄言了……民妇告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殷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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