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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赈灾 ...

  •   江回回到流风殿,已是掌灯时分,内室红烛炽燃,在他妖丽冠绝的容颜上投下一片吊诡的阴影。

      “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裴衡掀开纱帷走了出来,问道。

      “今日崔侍郎尸首送还本家安葬,我偷偷去瞧一眼。”江回解下狐腋裘,温顺地迎过去,笑道:“陛下怎么悄没声儿地来了,连侍卫也不带着。”

      裴衡道:“你无端端的,去看那晦气做什么?”

      “崔侍郎到底死的蹊跷,不光陛下,我也觉得奇怪。可这几日庑房那里都在做法事,就今日有机会,我必要亲眼看过才能放心。”

      “崔赋是自绝,太卜说恐有怨气,于皇宫不吉利,所以朕让伽罗殿的法师诵经超度。”裴衡牵着他的手走进去,淡淡嗤道:“你也真是大胆,就不怕忌讳?”

      江回笑道:“我从不信那些东西,陛下是知道的。”

      裴衡望进他邪魅轻笑的眼底,心头不由得浮上一层柔软的暖光,驱散了些许阴云。

      “那你辛苦一趟,可瞧出来什么不妥?”

      “完全没有。”

      江回耸了耸肩,耍怪地眨了眨眼,笑道:“我上上下下都瞧了一遍,崔赋身上确实没有其他伤口,亦无中毒之象,的确是缢死的,庑房的窗户我也看过,没有外人潜入的迹象。看来无论如何蹊跷,崔侍郎都只能是畏罪自尽了。”

      “此事已经了结,以后不必再提了。”

      二人携手入内,暖阁里烧好了地龙,熏得人昏昏欲睡,江回的肚子却不听话地吵闹起来。裴衡因笑道:“还没用晚膳?”

      “刚从庑房那里回来,哪有吃的呀,总不能去吃给崔侍郎的祭品吧?”江回揉揉肚子,嗔道:“一进门陛下就问个不停,说了这么多话,更饿了!”

      裴衡忍俊不禁,向外间唤离珠去备膳。过一时离珠领人进来,裴衡向炕里坐了,看离珠往炕桌上摆了几道小菜,一壶琥珀酒,两副碗筷。

      江回哭丧个脸,道:“离珠,今晚伙食也太差了,怎么全是素的?我这程子想吃炙羊肉了,分明今早告诉过你,为什么不端上来?”

      离珠强忍笑容,道:“公子,殷太医说了,您最近吃药,要忌口的,饮食要尽量清淡,不许沾荤腥。”

      江回敲着筷子抗议:“我是你主子还是他是你主子?那殷濯最是可厌,成天捣鼓这些苦药汤来折磨我,如今连饭也不让人好好吃!”

      “十二郎。”裴衡板起脸孔看着他,怜惜又无奈,“殷太医医术精湛,既然他让你忌口,你就清淡几天又能怎样?左不过朕也陪你一同食素,可好?”

      离珠趁机劝道:“公子您瞧,今日的晚膳可是原来给浮屠寺做素斋的孔大家亲手做的,绝不比炙羊肉差,您尝尝?”

      江回违拗不过,只得气鼓鼓地夾了几筷子斋鸡,入口酸辣,开胃生津,味道的确不赖。他白了一眼离珠,嘴上仍旧倔犟道:“再好吃它也是素的,跟炙羊肉差远了。”

      离珠见主子肯举箸,心内十分欢喜,当然不会戳穿他,随即听见裴衡说:“你们都下去吧,此处不用伺候。”

      菜尝五味,裴衡喝了口温酒,状似无意地问:“今日早朝,容王请命去乾州赈灾,你应当知道了?”

      “这么大的事儿,宫里早就传遍了,我想不知道也难啊。”江回一粒粒地扒拉着米饭,目中神色不明。

      “他没有提前知会你?”

      “陛下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事事谨慎,我在宫中给他传消息可以,要他给我透半句话,只怕是难如登天。”

      “朕随口一问罢了。”裴衡目光闪了闪,“你在宫里,他当然不放心传信。唉,今日殿上,他说的句句在理,朕眼下还不能与他闹翻,只得允准。但放他去乾州,谁知他在筹谋什么?”

      “陛下不放心,派个人去盯着就是了,还能确保张侍郎落入彀中。”

      “朕也是这般想。但若派遣朝臣,只怕会打草惊蛇。若派遣暗卫,他们如何扛得住容王的算计?”裴衡叹了口气,“张进炳这件事,的确朕是急躁了。此番若不能一击中的,户部尚书之位就只能被太傅一党收入囊中。”

      江回掰着手指侃侃而谈:“所以陛下现在需要一个值得信任又神机妙算的人,与张侍郎、容王一起去乾州。同时,这个人还不能是明面上的人,免得为太傅察觉。”

      裴衡连连点头:“不错。可朕麾下暗卫,勇武有余,谋略不足,真是到用时方恨无人。”

      “怎么,我就不算人?”

      “你?”裴衡微微一怔,目瞪口呆。

      江回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道:“除却皇室宗亲,朝臣们大多知道有我这么一位‘十二公子’,却不知我的容貌。况我自认也有几分聪明才智,短时间内应付他不算难事。”

      “可……”裴衡“可”了半天,也没“可”出个所以然来。

      江回知他所想,笑道:“陛下命张侍郎去赈灾,他未必不知晓其中缘由——毕竟刚死了一个崔侍郎。而据我猜测,他此去乾州,除了邀买人心,多半也会在张侍郎身上下功夫。在他看来,我就是来替陛下算计张侍郎的,而我又是他的眼线,他一定会替我隐瞒身份。乾州天高皇帝远,我若与他同行,保不齐会帮陛下打探出他究竟想做什么。”

      一口气说完了所想,江回便笑盈盈地看着裴衡,容色映着酒杯中的幽幽琥珀光,分外耀目。

      裴衡缓缓举起酒杯,猛灌了一大口,他的眼中阴晴不定,蓦然侧首,看了看底下袅袅弥散的龙涎香,沉吟道:“十二郎,你说的朕都明白,但……”

      “陛下不信我?”

      “朕信你,但朕不敢去赌任何一个失去你的可能性。”

      裴衡的话落地,带着深沉的执着和本不该属于一个帝王的患得患失,紧接着又是良久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突然传来细小的扑打声。江回扭身笑眯眯地推开窗户,轻声道:“又下雪了。”

      雪下的并不大,因这几日的残雪尚未消融,今夜又添了新雪,仿佛在各处都蒙上了一层白纱,反射着飞檐下大红灯笼的柔光。

      江回趴在窗台上,听见身后传来裴衡略带怀念的声音:“十二郎,你还记得那年,也是这样一场二月雪,父皇在上林苑举行游猎会。”

      “我自小去的游猎会可多了,陛下是说哪一次?”

      “泰安二十三年。”裴衡道,“那日朕去的迟了,但上林苑时只听见几个皇弟乱糟糟地议论,说辅国大将军家中十三岁的公子射得猛虎奉君,父皇赞他有乃父之风。”

      “我少时不懂收敛,得了先帝的夸赞就尾巴翘到了天上,结果回去被父亲打了一顿。”江回笑道,“难得陛下还记得。”

      “英雄年少,难免轻狂。”裴衡亦笑,“我当时心生好奇,策马上前,只见一位身跨青骢马、戴兰陵面具的小郎君,正挽弓搭箭,对准了百步开外的一只青鹿,只听一道破空之声,那青鹿已被射死在树上。随即听四周传来欢呼之声,那小郎君高举长弓,勒马回望,虽看不见容貌,但那双桃花目顾盼神飞,摄人心魄,朕……此生难忘。”

      “是么?”

      “十二郎,当年在上林苑中,你只是莞尔一笑,却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

      雪势渐大,江回的胳膊也落了不少雪,被夜风吹得冰凉。裴衡从他身后轻轻环住他,过了许久,才近似恳求地说:“记得,一定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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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夜裴衡破天荒地没有留宿,临走时却吩咐离珠为江回准备行囊。乾州正值雪灾,气候酷寒,离珠将各色大氅、毳衣、风帽斗篷等满满装了一大箱子,手炉、手笼、兽金炭等物件也备得足足的,生怕他冻死在外头。

      “眼下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陛下怎么想的,竟舍得您出去折腾……呀,忘记准备吃食了,奴婢这就去!”

      离珠忙忙地去御膳房,不一时帘栊掀开,身着水青太医服色的殷濯闪身进来,行礼道:“微臣奉陛下特旨,与十二公子同去乾州,以备不时之需。”

      江回打眼瞧了瞧他,方道:“满打满算,等开春我也就回来了,要你做什么?”

      殷濯平静回答:“公子的旧疾不宜受寒,灾区医疗不周,微臣虽不敢称妙手回春,却也聊胜于无。”

      碰了这样一个软钉子,江回倒也不恼,不明意味地笑了笑,道:“既如此,只好辛苦殷太医了。明日钦差一行就要出发了,殷太医也尽快准备准备,一应衣食让离珠备办即可。”

      “若无其他事,微臣告退。”

      次日一早,裴衡为张进炳与容王送行,特地与容王私下说了几句话,各种详情,外人不得而知。

      于是裴衍出发之时,队伍里便多了两辆骈驾的朱轮马车,一辆坐着江回,另一辆坐着殷濯。

      马车四壁皆用上好的羊毛毡子围着,一丝冷风也透不进去,可江回仍觉得后背寒津津的发凉。马车驶离皇城之际,他掀开帘子回望,看见九重宫阙最高的城楼上,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居高临下,在瑟瑟寒风中孑然独立。

      天光昏暗,距离又远,他无法看清裴衡的表情,就像在扶风城下的那场不算愉快的见面,裴衡乘着龙辇迤逦行来,看不出悲喜。

      他的旧伤开始隐隐作痛。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下冷冽如刀的寒芒,仿佛能割裂所有喧嚣的往昔尘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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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赈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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