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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家法(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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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家法(下)
杨过静静地站在那儿,猜他的师父想干什么。
已经用过晚膳,很想睡了,郭芙来叫门的时候,那种慌张又兴奋的表情,就好像盼着他大祸临头似的。
杨过扬眉笑了一笑,便依信往花厅去了。郭芙不知道,即便她自诩为“灾难使者”,杨过也绝不惧怕她一分。
对黄蓉,他的态度都是不冷不热,更何况一个整天在暗地里说他是“臭乞丐”的黄毛丫头。
如果不是郭靖的面子,他是绝对不可能拜黄蓉为师的,连声“郭伯母”都不肯称呼。
黄蓉倒是很愿意收他,这样一来变作师徒就没有再被这孩子称作”黄大婶”的尴尬,也可以好好管束他顽劣的性子,令这孩子往“正途”上走,她自然认为以前那些,都是歪门斜道。
所谓正途是要先从个人素养开始的,所以,黄蓉以此为由,只教杨过四书五经,不让习武。
那些浅显的内容大部分在穆念慈还活着的时候杨过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黄蓉偏偏要让他从最简单的开始复习,一直到现在已经三个月了,还只停留在《百家姓》的阶段。
即便再愚蠢的也能察觉到这是在耍他,何况杨过。
他拜了黄蓉,大小武和郭芙拜了郭靖,得到的却是迥然不同的待遇。
大小武的拳脚基本功已经很熟练了,正在跟郭靖学习《越女剑》,而郭芙为了显示娘亲对她宠爱,时常故意在他们面前摆弄几招兰花拂玉手,虽然还只是花架子,却已足够他们羡慕,免不了待她像小公主一般,芙妹长芙妹短地叫个不停,即便受她欺侮,也好似甘之如饴般地忍耐下来。
这些都是杨过不可能得到的,虽然以他的资历,完全可以胜任这种程度的功课。可惜的是,他并不是郭靖的弟子,所以无论多么想要学习,都不可以去偷看,偷师是武林中的大忌,也是杨过所不屑为之的。
他问过黄蓉很多次何时教他习武,然而每当说到这个问题黄蓉便拿“你现在还小,又是初来乍来,先熟悉一阵子再说”来搪塞他。
现在看来,是糊弄不下去的时候了。
也曾想过要教他难一些的课文来拖日子,奈何太聪明的人是不会死记硬背的,一旦有疑问就一定要提出来求解。记得唯一的一次,领他读《庄子》,半个时辰提出了二三十个问题,居然大部分还是黄蓉从来没有想过的,不由感叹是这孩子太过聪颖还是故意刁难,说是刁难听来却又是有理有节。
一个成年人辩不过小孩子,可以想见那是多么尴尬的事;对手是杨过,这种难堪便又加深了一层。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小子是怎样和郭靖相认的。免不了好奇和猜测这其中的因由,因为两个名字独特的写法,使得一些黄蓉拼命掩盖的成年往事又浮上来。
她痛楚地闭上眼,眼前出现的全都是杨康的影子,还有靖哥哥和他在一起的样子。
那是发自内心的爱与呵护,是她从来没有得到过的感情。即便是杨康死了,也不曾转移到她的身上来。郭靖虽然待黄蓉和郭芙都很好,但住在他心里的人,永远不可能搬走,那是最纯净最炙热一处圣地,只为他敞开大门。
有很多事往往是这样,以为结束,其实不过刚刚开始。
秘密之所以成为秘密,往往是蒙在鼓里的幸福。
如果杨过没有在桃花岛住过,那么也许黄蓉这辈子都不会发现,如果没有发现,那么也许这通家法不会降临,如果没有它,那么也许后面的这些都不会发生。
杨过已经站了很久,黄蓉却还是不说话。
因为怒气很需要一个发泄之处,她也很想质问这杨字的写法是谁教的,但又知道那其实不必问。杨过还只有两三岁的时候杨康就被欧阳锋毙于掌下,那自然是穆念慈。若果真是她,黄蓉自忖倒真要说声“佩服”,同是女人,胸怀竟能宽广这般境地。抑或,那不过是无可奈何?
想到穆姐姐,她的心肠又软了下来,不管怎么说,看在上一辈的姐妹情,对这孩子还是不要太过苛责为好。尤其这几天靖哥哥又到江南去了,对他好一些,也省得回来有话说。
这样一来,黄蓉就要找些别的话题,免得杨过看出她在想些什么。她总觉得他太聪明了,虽然沉默,心里却像亮着烛火,任何黑暗猥亵的东西,都别想逃过他的眼睛。
“过儿。”黄蓉将手中掌着的茶碗放下,招了招手:“过来。”
杨过向前进了一步,便不再动。
这离着还有大半尺,黄蓉感到他的防备心实在太强,很不喜欢,然而刚才那么亲切,又不便马上动气,所以声音还是缓着的:“过儿,你别怕我,师父只是想查验一下你近日来的功课,过来呀。”
听到她自称“师父”这个词,杨过暗暗地皱了皱眉,不知是否在反感她这种表里不一,名不副实的态度。他是不怕她的,只是讨厌。可笑郭芙总是自作多情地笑话他的“惧怕”,连这两种大相径庭的态度都分辨不清的愚人,杨过也懒得解释。对这对母女居高临下的施恩态度,他早就受够了,这种讨厌就像看到苍蝇在眼前飞来飞去,恨不得马上抬起袖子去拍打。于这一点,黄蓉倒是和他出奇地心有灵犀。
也无非是背那些小儿科的东西,再也没有新的。杨过撇撇嘴,很是不情愿。奈何他答应过郭靖,在他不在家的这段日子,是会好好听“师父”话的。郭靖到江南筹备兵饷去了,实在不该让他为家中的小事闹心。于是黄蓉和杨过就这样心照不宣彼此忍耐着,忍到不能再忍为止。
再不教一些武艺的内容,的确也说不过去,黄蓉想想,先教些最简单的,没有威胁性的,芙儿与他不和,也免得这小子去找她麻烦,占了她的上风,必定哭闹不休。
沉思之际,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扣着,等想到了就停下,决定还是先问问他之前的进展,想必穆念慈有教过他一些功夫的:“过儿,你娘亲在世时,可有教些什么,若是有基础,师父明天就教你武艺可好?”
若是一般的孩子,听到一直渴望的东西当然大喜过望,也就被她哄过去了,可惜这是杨过。他情知黄蓉不可能待他这样好,不过偶尔的心血来潮。于是他虽然很欢喜也不敢过分表露,怕一旦是虚反被人耻笑,再者黄大婶不比郭伯伯,不能全心相信。于是,为了礼貌,他谨慎地躬身答:“也没有教过什么。娘亲以前一直身体不好,经常生病,弟子也就学了几招拳脚,是最基本的。”
黄蓉让他演练来看。不多时就知道杨过在撒谎。心中忿道:我有心好好待你你反倒瞒骗我,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没这福气,枉费我苦心。罢了,为了靖哥哥再忍你一次。
她拍手让杨过停下,然后又问:“你先祖的杨家枪颇有威名,这套枪法你爹娘都会,可有教过?”
杨过依然避让实情,再次欠身:“不曾。”
“那么。”心上的刺终于被人拨得立起,见这孩子仍不领情,黄蓉一时气急难忍,也顾不得是长辈身份,即时反唇相讥道:“难道,你爹娘只教会你写自己的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