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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家法(三) ...

  •   (三)家法(下)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在黄蓉眼内,杨过自然是“性本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她和杨康是对立面,和他的儿子自然也是对立面。既然是对立面,相处不可能融洽。
      为了一个名字大动肝火如此失态,真的有失水准。黄蓉话一出口便觉后悔,想再说些什么补救,一时没有措辞。稍稍迟滞半刻,毫不惧怕她的杨过已经将句子接了上来:“自是不止,弟子不敢自傲,四书内的,在娘亲面前都已经背熟;这百日来的‘温习’查验,师父想必清楚。”
      已经熟得不能再熟的东西,要花上这么多的时间来“温习”,分明是故意搁浅,误人子弟。
      话说得这样明白,黄蓉虽知他不惧,仍是想象不到居然这样大胆谴责,当即嗔怒道:“过儿,我是为你好才……”
      因为杨过盯着她看,后面半句竟然就被迫噎了回去。
      作贼终是心虚的,杨过又不傻。
      既然已经这样了,干脆捅破这层窗纸。杨过不肯过来,黄蓉想想,起身走去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过儿,你这些天来的表现,师父很不满意,你可知是为什么?”
      ——因为我是我爹的儿子。
      杨过还没有蠢到直接和她吵,所以这句再明白不过的事实,也只是在心里说说。
      黄蓉见他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便猜到在腹诽些什么。纠正道:“过儿,你的本性不坏,只是太过顽皮……”她本想说“顽劣”的,想想又改了,还道:“我听大小武说,想同你一起玩耍,你都不理他们,有这事吗?”
      ——理他们,理他们作什么?围着你的女儿一起讨好她作下人么?
      郭芙自诩家世优渥,对寄人篱下的家伙自然不会平等相待,稍不顺心还拿人出气,棒打鞭抽的。大小武因为是客居很有自知之明,又拜了郭靖为师,对他的宝贝女儿自然要忍让一些,为了讨她欢心,有些竟做出近似于自辱的行为,却不以为耻。逗得郭芙笑逐颜开,也愿意和他们二人亲近。
      她虽然要小几岁,却是高人一等,占尽风头,越发刁蛮任性,蛮不讲理。
      杨过是不会理她那一套的,偏偏郭靖又待他太好,真让郭芙内心失衡,嫉妒得发狂。
      当初杨过的伤病需要休养。郭靖将人接回客栈之后照顾了一个月才启程返回。陆程走完走水程,信上说黄昏就能到,黄蓉和郭芙等人提着灯笼在湖边等了大半夜还不见人影。
      猜是怎么回事?原来杨过睡着了,郭靖怕将他吵醒,起身受了风寒。在水上,不能随时靠岸,所以他自己替换仆役,亲自执桨,为得就是走慢一些。
      幸好当日无风,一切顺行。不过寒冬即便无风也是极冷。己方的亲人为了集体等候,在这里受冻,而另外一边却为了呵护一个外人放慢行程,这般溺爱是怕天下都不知道来的是杨康儿子不成?
      待到黄蓉远远望见船支,已是恨得无法自持。郭靖几乎是抱着杨过下船的,在他身上,还裹着那件羊绒披风御寒。这是花费了黄蓉两个多月细细织起来的,比市面上卖的那些不知道好多少倍,却拿来裹在这个人的身上,真是讽刺。
      因为靠岸要下船了,郭靖将这件披风从杨过的身上解开,重新给他系好。在披风下面盖着的棉袄便露出一点袖子,那是灰色的,很老旧的一件,大约穿着有两三年样子,有点嫌小了,但是杨过依旧很爱惜的,那是穆念慈在去世前赶完的最后一件衣裳,在破庙里被小乞丐夺去了的,后来被找回来,郭靖把它洗净晾干,归回原主。
      船上还有隐隐的狗吠声,恹恹的,好像生病了。
      它是跟着杨过一起来的,这件袄子能找回来,也是它的功劳。
      这条狗原本是在牛家村里长大的,是邻居大婶豢养的,后来穆念慈去世了,大婶看着杨过可怜就带着他一起生活,再后来听说这里发大水,人们都去逃难,杨过和大婶失散之后,就和这条狗相依为命。
      杨过待它很好,它也为保卫杨过做了不少事情。
      靠着它记住的味道,找寻小乞丐的行踪,三日后终于找到了他,拼命地撕咬仇人,咬伤他的胳膊而引起反击。
      在被踢打的时候,遇见鲁有脚和他的弟子们,赶快救下了它。
      天寒地冻,几日没饭吃,腿骨断了,脾脏也受了伤,能活下来很是不易。
      鲁有脚在感慨之余,也对杨康恶感减了三分。他想郭靖的确没有说错,即便只以这条狗的行为来看,身为它主人的杨过的脾性也可窥见一二。是绝对饿死也不会去偷的。有其父必有其子,杨康未必像外界传说的那么不堪,不管怎样,他也算是杨家将的后人。
      既然人品不坏,也难怪郭大侠如此看重他和他的后人,可是,以名字相认,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那两个名字的写法,着实有些奇怪呀。
      到底奇怪在哪里,却又说不上来。
      这些平日粗犷豪迈的汉子,是不会曲径通幽地往这方向上去想的。能够知道其中隐秘的,恐怕也只有当事人了。
      一切爱恨,皆有来处。
      黄蓉说到杨过的性子,不免想起他刚来时的情境,尤其记得郭靖蹲下来帮他系上披风的样子,真的有点为她生的郭芙抱不平。
      郭靖小心地系上了拉绳,不松也不紧,又帮杨过抹抹领子,拢拢睡蓬了的头发,展颜笑道:“过儿,我们到家了。”
      他站起身来,用宽大的手掌拉住了这孩子,然后开步向前走去,走到黄蓉身前,正要说话,在这时,那狗又叫了,像是在提醒主人不要忘了它还在船上。
      他们一起停下来看它,黄蓉还记得当时她有多么烦躁。
      ——就是这样,此时它又叫了,汪汪的,汪汪的,就像预感主人即将遇到什么灾难的示警。
      柴房的门在晚上是锁着的,隔这儿也很远,黄蓉并不担心这个,只是它的叫声令她心烦,她回头向柴房的方向望了一眼,转过来,态度顿时没有刚才那么好了,有几分急躁地挑着眉,嘴里轻轻地嘟囔了一句什么。因为她的批评杨过还没有反抗,所以她也只好再等等看。
      可是杨过还是不打算理她。黄蓉就只好再说一遍:“过儿,你说话呀,大小武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怎么就这么不亲近人呢,未免也太傲气了,你郭伯伯是怎么说的,他要你听我的……”
      ——和你们这种人和谐相处那才丢人,扮猪扮狗只为搏郭大小姐一笑,这种事,不是我杨过能做出来的。
      杨过冷冷地扫过她微怒的脸庞,仍是不解释什么,只道:“弟子才疏学浅,家世寒微,不敢高攀,引人非议。”
      这自是指郭芙了,关心则乱,黄蓉立刻维护起她的女儿来,厉声道:“谁说你高攀了,小武么,还是大武?”
      她后悔给杨过引往郭芙的机会,所以盼着他识趣些,肯承认是大武或是小武,让她拉过来,随便斥上几句,这事也就过去了。此后她必定礼尚往来,好好善待于他。若是杨过不识趣硬要扯到郭芙身上,郭靖回来必不能轻饶,那可麻烦。
      可惜其中轻重,不便直言,也只能提示到此,杨过是聪明人,除非他装不明白,依着他的性子,弄虚作假怕不肯从。
      果然杨过也不再忍,直言道:“不是他们,是郭大小姐。”
      黄蓉的怒气压制到此刻终于也崩溃了,斥道:“怎么可能,你胡说,芙儿她才不会这样没教养!”
      ——可惜你那女儿就是这样没教养,她还拿人作狗,用鞭子抽大小武玩,嬉笑作乐。
      自然,有人高兴作奴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杨过才懒得去揭发。见她怒了,心知此人内心的小九九的他很是鄙夷,奈何师徒名份,当面嘲笑太过不敬,于是脸朝一侧,不再与她争辩。
      黄蓉却不可能再放过,直要他认错不可。扯住他的袖子,令他转过头来:“过儿,你看着我,芙儿她不可能说你什么的,你一定是听错了!”
      ——臭乞丐,牛家村撵来讨饭的。没爹没妈的野孩子,赖在我们家里蹭吃蹭喝的臭小子。你敢说这些话你一句也没有听过吗?
      杨过被迫看着她,黄蓉脸上厚此薄彼好笑之极的表情,在他眼中,活像小丑。真这么正义的话,拉着大小武和郭芙到郭伯伯的面前去对质啊,明明都有份,装什么无辜。
      他屡次不如黄蓉心愿,又不直言,黄蓉只觉他心机太深,勾勾的眼神看得人心里发寒。
      事已至此,她决定拿出作师父的尊严来。
      她坐回位置上,拍拍手,从后堂走出一个年轻的丫环,她叫荷花。
      荷花看到杨过,脸上露出怜悯之色。
      她的手里捧着一个狭长的木盒,一尺有余。
      ——是早就准备好的家法,依黄蓉之言,到现在是必须要用的时候了。
      她先对杨过说了一通话,然后荷花在她的示意下走来,面对着她展开这个盒子。
      黄蓉看到它不由愣了愣,低声道:“铁的?”
      “是,小姐她……”荷花想解释这是郭芙将木尺替换了,谁知黄蓉怕杨过听见,急忙摆手。
      荷花捧着空盒子,暂且退去一旁。
      只感无耻好笑的杨过大大咧咧地迈开步子。
      他毫无惧色,黄蓉却是已经气得声音发抖。
      ——那狗又叫了,是在担心还是在鼓励自己的主人呢?
      杨过停了一停,走去窗边,轻唤了一声:“阿黄,别叫了。”
      这么远的距离,那狗不可能听见,只能解释为,杨过是故意的,因为这狗叫“阿黄”,就这么巧,犯了某人的忌讳。
      黄蓉已经懒得去回忆初次听到它时是什么心情,她只知道,她会将所有怒火全部回敬在“阿黄”主人的身上。
      杨过终于到达她身前半尺站定。
      黄蓉“啾”地一把抓过尺子,不耐地指了指地。
      杨过非但不跪,傲然反唇相讥道:“师父够不着,可以起身。”
      ——我挨打要下跪,你打人反坐着,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知道是激将法,黄蓉仍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急赤白脸地斥道:“伸手!”
      杨过伸出左手。
      黄蓉若是右手想他拿筷子吃饭不方便,饿瘦了怕有人说,如此正好。
      荷花瞥见,惊呼一声,这孩子左手掌心的刀痕有如蜈蚣一般弯曲可怖。
      是想让人看见,搏人同情吗?可惜现在后悔也晚了,黄蓉冷哼一声,往他面上瞧去,只等这孩子悔过,开口讨饶。
      谁知杨过的心思深如潭水竟无人知。他看黄蓉唇边一抹笑意阴寒无比,早知她所想,轻嗤一声,原是平摊的掌心,突然倒翻向上,直伸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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